韩氏这天比任何时候都高兴。她见到了女儿佟司锦的将嫁之一，看着很让人满意。她歪靠在榻上，眼角的皱纹都溢着喜气，与旁边在做针线活儿的红梅道：“锦儿的嫁妆，也不知前院给备好了没有？”

红梅笑道：“回大太太，老太太对此定有准备。你想啊，二姑娘嫁了之后，还有三姑娘和四姑娘，咱家喜事多着呢。”

韩氏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老太太那边出的嫁妆一般按惯例。眼见着这个新姑爷一表人材，怎么也得给锦儿多陪一些才是。”她攥紧手里的帕子，又松开，反复几次后，终是像下了决心似地直起身子，“我得去找柳姨娘。”

红梅犹豫了片刻，“二姑娘带着牛大夫他们去了老太太屋子里，还没回来呢。”

“你这孩子，嗨，我就不能自个儿去了？”韩氏下榻，换好鞋子，又整理了衣服，径直往外走去。红梅不放心，“哎，外头风大。”她紧跟在韩氏的身后。

清合院主屋修缮好之后，各人均搬回原处。柳姨娘住在主屋东边的屋子里，离得并不远，里氏出了正厅，没走几步就来到柳姨娘门外。

“哟，今儿是什么风，把大太太给吹来了？”柳姨娘见到韩氏，一抬眉毛，一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韩氏进来之后，那金桂和银桂都装眼瞎。红梅气不过，去屋角拿了一个绣墩递给韩氏，“大太太将就着坐吧。”

柳姨娘拍一拍桌上的账本，似是在自言自语，“这见天都把人忙得要命，可有人就是好命，天天躺着好吃好喝。”她一转头就骂金桂，“你这贱胚子，杵在那里装什么样子？还不快倒茶来！”

顿了一下，她看向韩氏，眉头皱起，“大太太莫怪，我实在是太忙了，一会儿还得搁二房她婶子那边去对账哩。”

金桂把茶拿过来，往桌子边上一放，噘着嘴退到一边。韩氏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后，道：“她姨太太，我这回过来，的确是有事情要与你商量。”

柳姨娘往门口处看了看，门关得严严的，佟司锦并没有跟着来，便就放心了。她一挑眉毛，“哦？我这有什么可商量的，去找老太太啊。”

韩氏搓了搓手，道：“想必今儿你也见了，锦儿要嫁的那人。我就想着，给她的陪嫁多添些几箱，就从我那些陪嫁里头出。”

“哎哟哟，大太太这话说的。人家都不舍得女儿出嫁，谁见过一见到新姑爷，岳母就想赶紧把二姑娘嫁出去？再说了，你的陪嫁？那是老太太交给我管的。既是我在管，哪有你说要回去就要回去的理？你别忘了，当时你给佟家惹了多大的麻烦。”柳姨娘的声音很高，整个屋子里外都能听到。可她最后那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贴到韩氏耳边说的。

韩氏大脑嗡嗡作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姨娘，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红梅在一旁暗暗跺脚——人善被人欺，大太太就是太老实，反倒叫一个姨娘爬到头上。

柳姨娘嗤笑一声，下巴朝红梅一抬，“没眼色的东西，大太太身体不好，快扶她回去歇着。”红梅气得脸都红了，”姨太太，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大太太？”

“哟，你个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看来我得请出家法，掌你的嘴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柳姨娘咬牙切齿说道。

韩氏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正厅。她倒在东次间的榻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红梅递给她帕子，“柳姨娘说的那些话，大太太别往心里去。咱们眼下，二姑娘和三爷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一听提到自己一双儿女，韩氏哭出声来，“我糊涂啊，以为她们是对我好，我心甘情愿把嫁妆交了出去，现在想给自己女儿添上一些，都是不可能的了。”

红梅也暗暗垂着泪，去给韩氏砌茶。

韩氏忽地止了哭泣，“她说是老太太让她管的，我得去找老太太。她老人家总得给我做主。明明是我的东西，怎么我就不能用？”

红梅没来得及制止，韩氏已经抹干眼泪往外走了。她追了出去，这大太太原来也是个急性子，想一出就是一出，若是新姑爷和二姑娘还在老太太那里，那该多难堪。

幸好前院主屋正厅只有老太太一人，红梅松了口气。“急慌慌的，像个什么样子？”那氏坐在花梨如意云头纹六方扶手椅上，不满地看了韩氏一眼。

韩氏低眉敛首行了个礼，将方才与柳姨娘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那氏沉吟着，想起吉家二少爷的样子，心里添了几分堵。这次是佟司锦捡到便宜了。要按自己的想法，要给佟司锦许最差的最坏的，然而还得顾及自家名声，这矮子里谁知还出来个将军？

基于这样的心理，那氏铁定不会同意给佟司锦多添嫁妆。她又忍不住为柳姨娘的手段叫了好，刘婆子这样穷人家的女儿还真是狠，不过也也是她喜闻乐见的。

那氏装模作样叹口气，“这不好办。你要知道，你那件事情出来后，是老太爷同意交给柳姨娘的。这老太爷不在家，我也做不了主。”

韩氏心一下子冷了，她哀求道：“老太太，那嫁妆是柳姨娘代管，毕竟还是我个人的东西。”

那氏拂拂手，面露不悦，“韩氏，你这也是在强人所难。都说了要老太爷做主，还说这些，这有何体面？再说二姑娘宫也进了，半点赏赐都没得，谁知道是不是得罪了太后？就这样还想添嫁妆？”那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韩氏瞪大眼睛，无比心寒。难不成她病这些年，都把脑子病傻了？居然认为这些人都是好的，都跟她一样疼自己的锦儿？可那氏这个理由，她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这一回韩氏倒是没有流泪，她见那氏厌弃不屑的表情，嘴角抽搐了几下，默默行礼告辞。她跨出正厅门槛时，听到身后传来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以及那氏对身边丫头的责骂声。她并没有停下，快步离去。

回到清合院，韩氏经此一役，精神气儿全无，她告诉红梅道：“如今我方如大梦初醒，刚才的遭遇你不许给锦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