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正皇帝从锦匣里拿出一封来自江都的奏折，打开来细看了一遍。“这佟御史在折子说，得了江都盐商捐输一千万两。唔，朕没想到他行动倒是迅速。”他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点头。

马公公瞅了瞅皇帝的脸色，揣摩着应道：“万岁爷龙恩浩荡，江都上下自是感激不已啊！”

德正皇帝略沉吟了一会儿，“昨日勤寰还说江都此次受灾严重，涉及面大。这捐输虽没收齐，如此看来得之也不易。”

马公公搞不清皇帝的意图，他这次不敢接话，眼见看到徒弟小孙头在殿外门槛处探头，便轻手轻脚过去。他很快回来，哈腰道：“回万岁爷，吉日嘎朗台吉求见，在外头已经候了一阵子。”

“召他进来。朕派他出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正寻思他也该回来了。”德正皇帝合上奏折，抬手示意道。“对了，穆中堂当值不？把他也叫过来，一并听听看。”

很快，吉日嘎朗和穆中堂先后走进御书房。他二位，一个身穿箭袖短袍腿系绑带，另一个身着一品仙鹤图像补子，均向德正皇帝恭敬行礼。德正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抬手指着吉日嘎良道：“西北边的稳定关乎吾国之大局，叫你去了解西夷、狄萨等部落的情况，刚好穆中堂也在，你且平身，把掌握到的说一说吧。”

“谢万岁爷。”吉日嘎朗直起身，娓娓道来。

原来西夷部落的头领凌丹，上次被吉日嘎朗带兵打得落败而逃后，又修书派人送到德正皇帝这里来，说上回杀了大尚朝派来的盟长，是部落里心怀不轨之徒所为，与他无关。为了表示忠心，随信而来的还有装了一颗人头的盒子。

凌丹到底是心生归顺朝廷之心，还是另有打算？吉日嘎良道，他派暗哨实地察看过，那凌丹的确已经回到西夷腹地，闭门不出。那凌丹武力上继承了他已经去世的父亲罗布桑，但生性狡诈，估计此举是休养生息，养精蓄锐。而狄萨部落待朝廷一向忠顺，不管内部如何，总无碍朝廷的大局。

德正皇帝听得捋须点头，他转头征询穆中堂的看法。穆中堂也同意吉日嘎朗所言，不过他说边境士兵的供给要跟上，以稳定军心和振兴士气，备着日后打仗所需。

德正皇帝“哈哈”笑了两声，“佟御史在江都正好筹到了一千万两银子，正好可以用到边境士兵身上。”

吉日嘎朗和穆中堂齐齐跪下，“万岁爷圣明。”

德正皇帝突然发觉吉日嘎朗形容俱多有消瘦，他很容易就想到了其中的原因，一时间神情也肃然起来，问道：“朕没记错的话，那佟御史和吉爱卿可是结过亲家？”

“正是。不过……内人已经拿回了定礼……毕竟犬子……”吉日嘎朗偷眼看了看穆中堂，汗如雨下，说话也变得吭吭巴巴。

马公公眼睛直瞅着自己袍子下露出的脚尖，跟泥塑胎似的半点也不敢动。

而立在一旁的穆中堂则心道：这吉日嘎朗台吉也真得圣恩，皇上连他家的这点小事儿都能记在心里。

德正皇帝长叹一声，“罢了。佟御史也不容易，就让他押着这一千万两银子回京吧。另择人选派去江都。”

穆中堂和吉日嘎朗退出大殿后，德正皇帝独坐在龙椅上发呆。书房角落里三足青花松竹梅纹香炉，上等沉香从里而外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烟气。日头已经移到大殿的西面，御书房里变得暗淡起来。

马公公见德正皇帝一动不动已许久，疑心他睡着了，又不敢上前叫醒，内心百般挣扎。忽然书格底部那铜镀金雀笼自鸣钟响了四下，德正皇帝挪了下身子，近乎自语般地道：“朕要去看太后。”

“嗻。”马公公尖脆的声音响起，“摆驾福宁宫。”

福宁宫内，慈仁太后得到传话，说是皇帝要来。陪她说话的一位衣着贵气的中年妇人一听，忙告辞回避而去。

德正皇帝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见宫殿外头的鲜花正大朵大朵地盛开怒放，忍不住赞道：“太后这里花开得真好。”

慈仁太后身穿绾云色地团花纹刺绣薄夹袍，转着攒东珠勒子，她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一朵菊花，“花儿开得精神，看着也叫人高兴呐。听说皇帝这些日子整日批阅奏折，可得当心身子。”

“不碍事的。”皇帝掀起龙袍坐了下来。“太后近日如何？”

“哀家好着呐。吉夫人才离开，陪着哀家说了好一阵子话。”

“哦。”德正皇帝敛眉。慈仁太后也没注意，后宫谁人不说她福气好？青宗文皇帝驾崩后，德正皇帝的母妃变成了庄裕皇太后。庄裕皇太后驾崩后，德正皇帝把她当太后般供养着。

德正皇帝曾经提过，说吉日嘎朗以前是乌库图部落的头领，是各部落中最忠顺的一位，慈仁太后可召吉夫人进宫，以示恩宠。

这世上从来就是人敬我一尺，我让人一丈。别看慈仁太后似是老得糊里糊涂，可她对德正皇帝的话听得清楚呢！

慈仁太后叫宫女拿来果子摆了一桌子，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德正皇帝觉得自己就像个局外人，可又在这拉扯的琐碎常常中，刚才突然而至的阴郁慢慢散去了。

德正皇帝命佟海泰押解捐输回京城的圣旨传到江都，整个佟宅的人都喜不自禁，又忙慌慌地收拾东西。佟司锦倒是镇定下来，京城佟家那个深宅大院比起江都来，里面的人和事儿，不知要复杂多少倍，但她必须要去面对。

苏老太太抱着佟司锦抹眼泪，口中说着“这好容易才见到一面，再看到又不知何年何月”，佟司锦心里也酸酸的，起黯然之心。她转身悄悄按去眼角的泪花，进到后院，与苏大奶奶谋划一番。“闭月”“羞花”这两种香脂，还有那些荷包帕子在江都销得正好。她回京城后，可以多做些香脂，连同收得的绣品往这边运送，能保证货品的提供。这是生财之道，重生一世，什么都没有将银钱抓在自己手里要紧，她自是不愿意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