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老人的话，五条雪枝忍不住开口：“请问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老人浑浊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复，撇过头继续干活去了。

五条悟爽朗地笑了一声：“老爷爷，您不会是在吓唬我们吧，听说白神山有山神，我们专程跑来长长见识，看您的反应，难道村子里真的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有神奇的事你们这群年轻人就不进去了吗？”

“那得看是什么事了。”

他说着，顺手拉过了五条雪枝，将她往前推了推：“其实本来我也不想过来的，但是雪枝一直念叨着想来看看，小孩子嘛，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也很正常，作为靠谱的成年人，我当然要满足她了。”

“诶，诶？”

“雪枝啊，听到老爷爷的话了吗，不要再想着山神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凶手的事了，美和子的死大家都很难过，但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相信警察叔叔，我国的警卫系统可是很可靠的。”

“等，等等……五条老师？”

“咳咳——咳——”

僵持的气氛突然被打破，老人重重地咳嗽起来，浑浊的粗痰声惹得在场的二人忍不住皱起了眉。

“咳咳……你们刚才说要找到凶手……是什么凶手？”

五条雪枝愣了一下：“是这样的，其实……嗯，我的朋友前段时间突然去世了，在那之后我突然有了某种预感，总觉得她的死和白神山也许会有关联，就想来确认一下……没想到这里真的有一个村庄。”

听到她的话，老人犹豫了一会儿：“你的朋友全名叫什么？”

“她叫村田美和子，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家里面……”

“砰——”

铁制的锄头突然落在了地面，掀起了一阵灰尘，老人拧起了眉。

“你们快走吧。”

“什么？”

“如果那个小姑娘家里还没死绝，现在就带着剩下的人离开津轻……不，离开日本，走得越远越好，这样说不定还有救。”

“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

“已经晚了。”

五条悟突然开口：“前天早上，村田一家的尸体被人在家门口发现，一家五口人，全部死亡。”

“……”

他上前一步，昏暗的余晖下，五条悟的侧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对吗？”

……

＊＊＊

这是一个可以预见的故事。

“村子里的神明已经堕落，现在的山神村，是一个养蛊的坟场。我知道你们还抱着别的心思，如果你们真的要进去，千万不能向里面的神明许愿，不然就会像之前的村田一家一样，全家人都被牵连。”

老人语焉不详的话依旧在耳边萦绕，路上，五条雪枝忍不住开口：“五条老师，那个老爷爷明显知道很多事情，我们为什么不多磨他一会儿？”

“你现在问他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五条悟解释道：“他身上藏着很多秘密，虽然看起来很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所在的那个方位开始，整个村子的气场变得越来越扭曲了。”

“扭曲？你是说这里有诅咒？”

“或许吧。”五条悟的嘴角微微扬起：“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在这个村子，你能感受到一丝咒力的存在吗？”

“诶？”

五条雪枝突然愣住了。

“……好像是这样，因为白神山的空气太清澈，我竟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咒力的存在。”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有人在的地方，就有诅咒。

——除非已经没有了人。

＊＊＊

穿过井然有序的乡间阡陌，途径一座座矮小的屋舍，两人终于看到了灯火通明的街道和熙攘的人群。

村里居然在举行庙会。

山神村的庙会原始而盛大，大概因为长年受到山神的庇佑，村内的神社虽小，却建设的格外精美，村民们摩肩接踵，簇拥着人群中心身穿传统服装的神职人员，脸上的神情近乎狂热。

两人融入了人群，五条悟笑眯眯地拍了拍学生的肩：“我听说除了人之外别的东西也喜欢逛庙会，所以总有人在和伙伴分开后失踪，雪枝觉得是为什么呢？”

话音刚落，手下的身体猛然变得僵硬，五条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雪枝啊，既然做了咒术师，胆子还是要大点的。”

“老师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我刚刚耳鸣了什么都没听到……”

“那我再给你讲一遍。”

“不不不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哈哈哈哈……”

伴随着某不良教师毫无师德的笑声，五条雪枝的嘴角抽了再抽，最终还是按耐住了将他揍一顿的欲.望（主要是打不过），只将对方的手腕恶狠狠地攥住，避免走失。

二人随着推搡的人流往前走，路过街边某个金鱼摊时，五条雪枝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拽了一下，她低下头，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和服，带着狐狸面具的小人。见她回头，小人扯了扯她的衣角，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

还没想到该怎么应对，面前的小人忽然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五条悟停了下来。

“老师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个子大概这么高，带着面具的小孩，拿着一个……”她比划了一下，眼前猛地闪过了一个影子。

“就是他！老师，跟上那个家伙！”

她一把抓过男人的手，顺着人流方向往前跑，跑了大概几十步左右，忽然间，一阵凉气自身后吹来，五条雪枝猛地一顿，停下了脚步。

“……那个，五条老师，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她镇定地说着话，瞳孔紧紧盯着不远处灯笼上的倒影。

“我好像……”

她咽了下口水。

“抓错人了。”

五条雪枝回过头。

一具巨大的傀儡正站在自己身后，傀儡握着她的手，寒气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见少女回头，傀儡咧起漆器质地的鲜红嘴巴，用五条悟的音色惟妙惟肖地说道。

“没错，你发现了呀。”

＊＊＊

“呀咧呀咧，真是麻烦，不是说好了要抓紧我的手嘛。”

五条悟回想起刚才少女忽然自说自话挣脱他的手跑向人群的情形，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谁让我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呢。”

他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将身旁拥挤的村民随手扫到一边，目光所及的方向随着浑浊的雾气改头换面，鲜活状貌的村民褪去了五官，变回僵硬呆板的样子。

喧闹瞬间退却，人群中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五条悟神色不变，十指交叠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我就说了，事情简单点不是很好吗？”

他玩笑一般把蜂拥而上愤怒的傀儡拨到一侧，嘴里还不依不饶说着挑衅的话。

“这位伟大的神明大人，可以出来让我领教一下您的威严吗？”

……

“诶，没反应？”

五条悟等了十秒，发现没有人接他的话，郁闷地垮下肩：“不是吧，这年头的神明也会看人下菜了？”

身旁忽然传来了奇怪的拉扯感，低下头，原来是一个模样别致的侏儒。

“山神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五条悟好奇地蹲下了身：“出现的无声无息，又没有一丝咒力，雪枝刚才说的就是你吧。”

……

踏进神社的大门，跟在侏儒身后，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这些雕花的造型怎么一个比一个古怪，你们的神明大人品味好像有点糟糕啊。”

“神明大人从来不管世俗事物，都是我们擅自准备的。”

“你们？”他想了一会儿：“你们的话，是该称呼小精灵还是别的什么？抱歉了，我还没碰见过类似的……精怪？”

他见过千奇百怪的咒灵，但对于这些浑身散发着清气的山间精怪，倒是从来没有什么了解。

“您叫我木子就好。”侏儒说：“如今神道势微，您没有见过我们是正常的。”

“哦，还有这个说法？”

“诅咒不仅会对人类带来厄运，对我们也会产生反噬。”

两人绕过繁复的院落来到正室，迎面是一道古朴的障子门，木子上前一步，将门拉开。

“神明大人就在这里，请进吧。”

五条悟跨过了门关，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与屋内抬头望过的神明四目相对。

“哦呀。”

他感叹了一声：“之前可没想到，传说的神明大人原来是这个样子。”

典雅朴素的和室内端坐着一位青年神明，神明面容平淡，神色冷峻，那平庸内敛的五官像极了一个之前见过的家伙。

“你和村口的那个老爷爷是什么关系？”

五条悟笑着问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他的儿子吧。”

……

…………

自战国时代以来，白神山世世代代受山神的庇佑，然而，随着神道式微，信仰衰弱，猖獗的诅咒侵蚀了神明的神躯，他自知将殒，临走前将神谕赠予了村庄内最虔信的村民——一个名叫大野顺的男人。

大野顺有一个儿子，天生智力有碍，在村里常常受人取笑，在得到神明的祝福后，他的儿子谦一郎从懵懂的状态中突然开智，拥有了超出常人的天赋与才能。然而多年遭受欺凌让谦一郎的心智变得扭曲，他欺骗了自己的父亲，告诉他自己得到了山神的钦点，成为神明行走于人间的代行者，并用伪造出的神迹征服了村民，哄骗村民信仰自己。在村民们虔敬的信奉和白神山千年氤氲得天独厚的环境之下，渐渐的，谦一郎竟真的拥有了神力。

他成为了伪神。

只是伪神并不能满足谦一郎的野心，他有了新的目标，那便是通过原始祭祀人牲的方式，将信徒的生命一瞬间抽出，反哺自身，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变成真正的神明。

辛辛苦苦打完了傀儡，五条雪枝把从路边精怪那里拼拼凑凑得来的故事整合在一起，带回了村口和老人对峙。

听到她的话，老人终于绷不住冷峻的神情，他涕泗横流，承认了这一切。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是谦一郎他作孽啊！”

大野顺拿起了锄头，从泥地里剖出一个红色的布袋。

“这是谦一郎的袋子，我之前看他在这里面放了自己的内脏，还做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这个袋子他一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能不能不要伤害他……谦一郎是我唯一的孩子，他……他以前是个好孩子的……”

“可现在他不是了。”

五条雪枝接过老人递来的布袋，抬起头，给老人送上了一个带着异常神情的甜甜微笑。

“现在的他，只是被神的力量蒙蔽双眼的邪祟，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