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有进香的香客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们既没有对巨狗雕像感到震惊,也没有对造谣的华猗石块感到奇怪,就像路过看到一个庙,来都来了,不拜白不拜的样子,很平静地领了三炷香,许个愿,插进香炉。
看起来,虔诚程度和白敛过生日许愿吹蜡烛差不多。
白敛仔细听了半天,多是祈求家宅安宁,身体康健,小辈学业有成。
这么多人,一个说赋税繁重,官差欺压百姓的都没有。可见大安还算安宁,谢承安虽然风评不算太好,总在养狗上被诟病,却把国家治理地相当好。
现在上香的女子年约三十,面色蜡黄,眉心紧皱,祈求孩子身体健康,白敛学过一丁点相面,能看出她周身微弱的金光,不是个恶人相,便往她身上打了两道符纸,女子气色瞬间就变好了许多。
她心里冥冥有些感应,上香后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犬雕,再次虔诚拜了三拜。
“二哈仙尊显灵了!”她激动道,“下次一定要拉着堂妹一起来,谢谢二哈仙尊,祝您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在天上当大官。”
地瓜对雕像特别满意,蹲坐在地面,张着嘴疯狂摇尾巴,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趴下欣赏一下,觉得自己颇为威严,坐起来欣赏一下,觉得自己十分好看,原地转两圈再欣赏一下,觉得自己可爱漂亮。
一个香客捂住嘴惊呼:“这条狗也在拜仙尊吗?”
“真的吗,在哪让我看看!”一群香客呼啦围过去。
“天哪,居然是真的!”
“它一定是感受到仙尊的法力,在顶礼膜拜!仙尊法力无边,一统仙界!”
一群人跟着喊口号:“仙尊一统仙界,仙尊一统仙界!”
突然被围住喊口号的地瓜:?
谢皤气喘吁吁爬到萧山半山腰,两条腿不停发抖。
他身前数十步,一个明媚的少女一身轻便骑装,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听到喘气声落在后面,嘲笑道:“老五你怎么又停了,怕走太快掉了肉,不舍得你的孩子是不是?”
谢皤抱住肚子,靠在山壁上,直喘粗气,被亲妹妹讽刺也没生气:“也是长了十几年的肉,说是你侄女也行。”
谢皓看他喘气实在厉害,哒哒哒跑回来,凑近看谢皤脸上的汗,掏出手绢扔给他,叹道:“你这怎么行呢,男人最好的礼物是美貌,你小心你未来王妃看你这样子,不喜欢你了。”
飞升大陆普通人寿命也长些,大安先皇曾经强制要求男女婚嫁不得早于十八,几十年下来,现在不论男女,普遍成婚在二十五六。谢皤刚23,正在和刘尚书家的大姑娘接触,还没定亲。
谢皓看谢皤总算着急了,也不嫌弃他胖乎乎沉得慌,和一个仆人一起掺着他往山上走。
“你说那个让母亲说养猫的狗就在这上面的庙里?”谢皓还有些不确定,“衣服换了,甩开了母亲给的侍卫,偷偷跑上来,老哥你还自己爬这么高,如果他们不在怎么办?”
谢皤擦一把汗道:“错不了,那个狗特别显眼,那个眼神和别的狗一点不一样,他们肯定在这山上。”
一个狗能有什么眼神?谢皓来了兴趣,撒开手,轻快地往山上跑。
跑到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个供香客休息的小石桌,一批香客下来正坐在石桌上休息,谈论起仙尊显灵的事。
谢皓凑过去正大光明听八卦。
一个香客手舞足蹈比划:“当时仙尊雕像双眼放出巨大的光来,整个大殿都被照亮了,晃眼睛啊!等光消失,一个被背上来的病得快死的大娘,当场跳下背,打了一套拳,说她已经痊愈了!”
谢皓睁大眼睛。
另一个香客说:“不止呢不止呢!还有一条狗被仙尊显灵的景象点化,当场连连跪拜,磕了三个头,不日也能成精化人嘞。”
另外几个人都说今天来对了,竟然能目睹仙尊显灵。
谢皓赶紧跑下山,谢皤比刚刚分别的地方前进了十来米,她双眼闪闪发亮,面色红润,响亮地喊了一声:“五哥!”
“仙尊显灵了!”
“仙尊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让狗平地飞升!”
“他们还说仙尊已经一统仙界了!”
谢皤没听到那群人活灵活现描绘场景,不太能理解老七这种热切,他不怎么相信这个跨物种的仙尊真能听懂人话,颇为冷静:“老七,咱们是来找那个奇狗的。”
谢皓:“哎呀五哥,这又不矛盾,你想,说不定那狗就是仙尊指引我们上山的使者!仙尊都能活死人肉白骨,给你减个肥不也可以吗?走走走咱们快上去看看!”
万一仙尊一会下班了,可就晚了!
地瓜摆脱人群,一脸自闭,把头埋到白敛怀里。
白敛劝它:“上次说你飞升也行,你就真飞升了,但是这次他们说一统仙界,就大可不必,你想仙界就两个人,哦不对,一个人,和你一条狗。就你们一人一狗,统一有什么用呢,对不对?”
地瓜更加自闭,嗷呜嗷呜委屈吧啦的。
苌楚从进庙看到他自己的雕像,就开始一言不发在那端详,这会从那坨精神污染里走出来,看到地瓜比他还自闭,很不理解。
【你怎么了。】
地瓜抽抽噎噎抬起头,看了一眼他,又埋下头狗哭:【他们都没认出我,还说我没有那个石头狗好看,气死狗了,哪有这样的,嗷嗝……嗷嗷……嗷呜……】
人家本来是想夸它像仙尊,小捧它大捧仙尊,没想到仙尊本狗就在这,一听就理解成你说我不如那个石头家伙,把仙尊气到小肉干都不吃了。
非常伤心!
听到地瓜被气得汪汪叫,小道童还感动抹眼泪:“它竟有这般机缘,果真道法面前万物平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被这么一说,香客都以为地瓜是感动落泪,纷纷感叹万物有灵,地瓜最近能理解的人话突飞猛进,听懂不少,直接被气得嗷地一声抱住白敛胳膊,猛犬落泪。
谢皓走进大殿,看到的就是一群香客满脸感动,围观一条黑白色大狗,抱着个姑娘嗷嗷大哭。
要不是那个姑娘好生生坐在蒲团上,真是一副感天动地卖身葬父图……
究竟是为什么,大安的百姓都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看一条狗哭还看得这么泪眼汪汪?
为什么狗哭狗嚎的,门口那个臭脸老道一点没拦,上次有人只是说话声音大就被扔出去了啊!
为什么那个姑娘在和狗说话?
为什么这狗这么能说?她进来半天了,这狗逼逼赖赖就没个完。
谢皓一脸“这世界怎么回事”的表情看她五哥。
没想到谢皤也突然不正常起来,看着那条狗,直发楞。
谢皓给了谢皤一胳膊肘:“喂,醒醒,中邪了?能醒来吗,我们这是进了魔修的迷阵了?我是唯一一个醒着的吗?哥,你……你醒了啊。”
谢皤可烦死她这个一串问号了,求知若渴的精神和极其发散的思维组合在一起,就是杀伤力极大的精神攻击。他拽着一无所有的谢皓走出主庙,压低声音道:“你听那条狗的声音,那个语气,有没有觉得很耳熟?”
谢皓回忆一下刚刚看到那条狗的叫法,揉揉耳朵,“必然没有,这种叫声,听一次就忘不了。你觉得耳熟吗?”
谢皤:“那可能我听错了,我总觉得像那位。”他用手指了指天。
仙尊?谢皓琢磨一下:“但是仙尊毕竟是仙尊,会跑到自己的雕像前面哭吗?”
难不成嫌这个雕像丑?
不至于吧,看人家华猗仙君,雕像那个样子,也没见说过一句半句的,仙尊不可能在意这个。
她这样说了,谢皤想到那坨被称为华猗仙君的石料,瞬间释然:“是啊。”
再没有比那个有说服力的存在了。
发现这俩人神色不对默默跟过来的苌楚:……
他神色莫名走回主庙,深沉看了半天那坨破石头。
合着你们也都知道那个东西多丑吗。
他手指动了动。
地瓜大嗷一声:“嗷!”你要干嘛!
苌楚语气平静:【把这个丑东西消灭掉。】
地瓜大惊失色:【哪里丑了,我不是嫌弃它丑,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想啥呢一天天的。】
它以为苌楚是因为它哭雕像,要把那个大狗雕像毁掉,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觉得……美颜太过分,没被认出来,不好意思,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呢?】
苌楚总觉得地瓜狗脑袋瓜里装的不是脑子,而是不可名状的想法,就比那个雕像还要随心所欲一点。
【我要砸了我的雕像。】
地瓜:“汪?”啥?
白敛顺着地瓜的目光看去,那坨融化的蜡烛一样的雕像经历风霜侵蚀,留下岁月的破刀印。丑得千奇百怪。
“嘭——”
弹指一挥间,那个雕像炸为涅土。
“也是,仙尊才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谢皓和谢皤走进来。
然后那个华猗仙君的雕像就在他们眼前,在狗叫声后,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谢皤惊恐万分看自己亲妹:你不是说仙尊不可能在意这个吗?!
白敛:“……地瓜,这是你干的?”
还没上岗,怎么就开始欺负你同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