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怀里的贤儿,他被襁褓紧裹着,虽然周围纷闹,却怎么也吵不醒他。今日我们母子虽处于平安之中,可那日的惊险却仍历历在目,若不是李治,我怕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圣上,昭仪娘娘难产了,母子二人只能保其一……”
“当然是媚娘!”李治不假思索地就打断了接生嬷嬷的话。
“等等!”站于一旁的王皇后已是憋了许久,再也忍不住了,也上前一步来插话。“你说的是……母子?”
“回皇后,是的,昭仪娘娘所怀的确实是皇子!”
“圣上,”王皇后似是捉住了个可将我往死里整的机会,立即转向?李治,理直气壮地讲起道理来。“既然武昭仪怀的是皇子,就该以皇子的性命为重为先!”
“放肆!”李治愤然道,“如今朕是连决定一个人生死的权力都没有了?!要轮到皇后你来发话?!”
“臣妾不敢……”一见李治动怒如此,王皇后也是受惊不浅,连忙低头俯首。
可事情?却并未结束,只见仍跪在地上的长孙无忌又是向李治的一叩首大拜,道:“陛下,皇后所言甚是啊!历朝以来,均没有为了后妃而舍弃皇子的事情?发生过。皇子乃是皇族血脉、天赐龙种,不得?如此草率决意啊!”
“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不会再改!”李治一个拂袖,还故意把龙袍袖尾往长孙无忌脸上甩。“你们都要保皇子是不?好!朕两个都要!若是不能保他们母子二人平安,你们自己看着办!”
李治话一说罢,那出来通报的嬷嬷即吓得?双腿打颤,膝盖一个无力,直接就跪倒在地上,年老的她话里还带着哭腔道:“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昭仪娘娘经已晕厥过去了……只怕……只怕……”
“我……我没事……”我咬咬牙,声音嘶哑地说,随后又抬起手,艰难地将自己的半截手掌露到纱帘外。李治见此,立即走近圣辇,举起手来握住我那外露的手。其实我只是短暂地晕厥,那种剧痛虽然能让我晕过去,却也能痛得?我醒过来。说得准确点,我方才一直都是处于这种晕晕醒醒的状态。
“我……我……可以的!”我翻过李治的手,不让他握着我,反而是我自己紧紧地握住他。他的手,能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他就在我身边,能够让我觉得?周围都充满安全感。
接生的嬷嬷一听是我醒来,便赶紧重上圣辇。分娩时的那种疼痛,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撕裂开来,幸好李治的手一直都在,传递给我不少温暖。我知道自己无法控制力度,我知道他一定被我抓得?很痛,可我也知道,他从未离开。
现在重新想起,若是没有他,我肯定不能坚持下去的,我和贤儿也就活不了了。
当贤儿顺利出生的时候,那声啼哭,甚至被李治当着众大臣的面赞为“有天子风范”。这样的暗示,虽然太过,却也震住了在场所有人那摇摆不定的心。
“这个皇儿将来定能于江山社稷有功的!朕就给他赐名为‘贤’,又是在此路上所生,就封为潞王吧!”
一出生即被封王,这对皇子来说可是天大的荣誉。李治兴致正高,又刚对王皇后和长孙无忌发过那样大的火,一时个个都人心惶惶,再无人敢站出来劝阻李治给贤儿封王。只见群臣都给李治和新皇子下跪,个个低着头,却都在面面相觑。
因为他们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武昭仪对皇上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朝中的一些中等官员,也都开始有胆起来了,纷纷为自己谋划另一条出路,转而明确表态支持废王立武。
这次前往昭陵祭祖,虽然九死一生,可一旦挺过了,就是颇丰的收获。
“阿弥陀佛……”
贤儿满月的今日,李治带我和弘儿、贤儿一道到慈恩寺上香敬佛。慈恩寺乃当年李治还当太子时所下令筑建的,如今已是间著名的佛寺,连大名鼎鼎的大唐三藏法师玄奘都在此翻译佛经。
“日宫开万仞,月殿耸千寻。花盖飞团影,幡虹曳曲阴。绮霞遥笼帐,丛珠细网林。寥廓烟云表,超然物外心。”
李治今日心情?极好,不仅提笔写诗一首《谒大慈恩寺》,又写下《大慈恩寺碑记》以赠玄奘。
“媚娘,怎么了?”李治见我脸色稍有不好,转向我关切地问道。
“臣妾没事,兴许只是站久了,有些累而已。”生完贤儿以后,我的身体一直很弱,血气不足,而且恢复得?极慢,每天都要喝太医特配的补汤,倒像个药罐子了。
“那你就先到茶房去歇息歇息吧,我自己上香就好。”
“恩……”虽说过意不去,虽说做妃子的如此离开皇上实在是太不识好歹,可我也同样不希望自己的身体继续坏下去,怎么也痊愈不了。与李治稍作告别,我便带着几个宫仆,往茶房的方向走去。谁料路上,却碰着了唐僧。
“武昭仪好。”他双手合十放于胸前朝我一拜,为表尊重,我也向?他回以佛礼。
还记得,当年唐僧取西经回唐时,我就十分希望可以得?见一面,那时我还未认识李治呢。今日总算是见到他的真容了,可我已不仅成?为了李治的昭仪,还为他生下了三个孩子。所以说,事实总是难料的。
唐僧今年已有五十三岁,跟影视形象出入还是挺大的,所以我心里也难免会有落差感。不过大概是因出家人吃素、心静的原因,他看起来并不老,还能分辨得出来,年轻时该也是挺英俊的。
“武昭仪这是要前往何处?”
“本宫稍感不适,正是要到茶房去歇一会儿。”唐僧毕竟是这唐朝数一数二的得?道高僧,声望极高,我虽身为昭仪,却也怠慢不得?。况且,从小受着《西游记》的熏染,我对他的尊敬,可不止一点点。
“心乱,形理上自然也难以安适。”
出家人看人看事总是比较透彻,如果与唐僧的一席话,能解我心结的话,倒也不错,于是便追问道:“还望三藏法师指点迷津。”
可是唐僧却并未说话,而是闭目静站。这使得我不知所措,颇为尴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将双眼重新睁开,似是在自语地道:“娘娘的身上……有着与这世间万物所不相兼的气息。”
这世间万物所不相兼的……气息?
我猛然顿悟,这唐僧,或许是知道些什么的,就算不是很了解,也应该是已察觉到了我身上的与众不同之处才对!
他……知道我不属于唐朝,不属于这里?他能帮我?
“法师,本宫愚钝,就请你随本宫到茶房去详谈吧!”我那匆急的神色在他眼里看来大概是可笑的,完全就暴露了我此时波澜起伏的心境。我自问已不是当年那个不会掩藏自己情?绪的人了,可关乎到我能否留在唐朝,又是在高僧面前,我终究还是太稚嫩了些。
“天机不可泄露……贫僧只可送娘娘两个字——‘瞒’、‘换’。”
瞒?换?
这是……什么意思?
高僧向来是字字珠玑的,可这……只给我两个字,就要我猜其中的含义?这两个字,真能帮我实现愿望,留在唐朝?
“三藏法师!”见他开始挪步要走,我立即将他叫住。
然后唐僧并未停下脚步,只留给我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