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有文武才,太宗常称其类己。既名望素高,甚为物情所向。长孙无忌既辅立高宗,深所忌嫉。永徽中,会房遗爱谋反,遂因事诛恪,以绝众望,海内冤之。”——《唐会要》。
直到李恪死后,武则天才肯给我烧来与他相关的历史片段。可他的结局,我根本无需去看那些史书的记载就已知道了。
因为我是亲眼看着李治批阅那诬蔑吴王的奏折,亲耳听着李治下达赐死吴王的命令的。
李恪,终究还是死了。于我而言,他的死,无声无息,最终到我这里的,只剩一声通报而已。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不免有些难过。我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分明不是爱,却又分明放不下。我跟李恪明明没见过几次面,明明没说过几句话,却觉有种说不透的力量,将我与他联系起来。
真只因为他是我在现代时的偶像那么简单么?我又不以为然。总觉他人虽死了,我跟他的纠缠却还没完,有些事情我还不知道,有些事情还未发生。
不由得又想到了李治。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让人觉得懦弱、仁慈、善良,但事实真是如此吗?他不仅抢了自己父亲的女人,而且登基未满四年,就已流放或逼死了几位至亲。我甚至怀疑,根本不像史书所说的那般,是长孙无忌等大臣在操纵他,而是他在借刀杀人,将坏名冠在那帮大臣头上,自己还是那个老好人,却又达到了自己铲除异己的目的。
毕竟,他是手中掌有军权皇帝,他不是傀儡,没人废得了他。若他真有保兄弟手足之心,他大可不在那些奏折上写下个“敕”字,大可为他们翻案。
同床共枕了一年,原来,我竟是如此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事到如今,我能说自己捉住了他的心,可惜,我却不知,这颗心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比起李恪,我更在意的,其实是李治。
忍不住,烧信给武则天,让她告诉我,李治在位期间,太宗的儿子中,有多少是活,多少是死。
太宗共有十四位皇子,除去贞观年间就早夭或被赐死的,包括李治,还有九位皇子活了下来。而在李治在位的三十四年间,吴王李恪遭诬陷至死;魏王李泰死因不明;蜀王李愔死于流配地;蒋王李恽惶俱自杀;赵王李福死因不明;曹王李明被逼自杀……活下来的,只有越王李贞和纪王李慎。
当年太宗之所以选李治为太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觉得他有容人之心,可保其他皇子的性命。可事实却是,李治的八位兄弟中,就死了六位,死亡率高达75%,而且,就我们所知的,均非自然死亡。
这样骇人的数据,几乎只有暴君才会创造,可谁又能想到,居然也会在“好人”李治统治的时期出现?
知道了这些以后,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腹黑的李治不仅骗了当时的唐朝人,甚至骗了千年以后的所有人。
“皇上驾到。”许公公尖锐的通报声从殿门外传入。我心烦不已,为何他偏要在此时到来?要我如何面对他?
“臣妾拜见圣上。”我向他行礼,却并不抬头看他,生怕对着了他的双眸。
“恩……”不知为何,见了我,他似乎也和我一样,略有些不知所措,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温情与亲昵。不过是死了一个李恪,难道真就能影响我们的感情么?难道我们的感情就这般脆弱?
李治是刚退朝回来,正是午膳时分。我们一同坐下用膳,却不像往日那般相依,而是相对而坐,隔得远远的,甚至不再为对方夹送菜肴,只是一声不吭,自顾自地吃着,却其实也都没什么胃口。
我知道自己为何一时不能接受他,可他呢?为何不再缠着我,问我是怎么了,或是哄我?
“你……”他终于开口。此时的我听到他的声音,竟有几分慌乱。“可是为吴王之死而心烦?”
吴王……果真是因为他,所以李治又不开心了么?明明李恪都已被他所赐死了,他还有什么不顺意的?
我放下碗筷,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他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臣妾跟吴王和前吴王妃杨氏的祖上有亲,杨氏生前待臣妾又好,没想到吴王竟会随房遗爱和高阳公主一同造反,臣妾有些感叹罢了。”
谁知听罢,他叹气一声,眼神复杂,看我良久,随即起身,打算离开。
“朕不饿,尚需去处理政务,昭仪自己吃吧。”
“恩……臣妾知道圣上近日来劳神不已,圣上晚膳想吃什么,告诉臣妾吧,臣妾吩咐他们去做。”我察觉到他的刻意疏离,于是也赶紧随他起身,想要过去帮他整理龙袍,甚至挽留他,但他却后退一步,似是不想让我碰着了他。
一时间,空气冷凝、气氛尴尬。
“不必麻烦了……昭仪最近也是累了,今晚朕就不过来了。”
第一次,他先起身离我而去;第一次,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他对我自称“朕”;第一次,他称我为“昭仪”;第一次,他拒绝了我……
究竟,是什么,是什么将他从我身边拉离?我想捉住他来一问,却是不能。
看着他渐行渐远,最后,连背影,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错了,最捉不住的,果然还是帝王的心。既然当初他会移情于我,现在同样可以移情于别的女人。
他……是否已经开始离我远去了?
我在宫中呆坐了一下午、一晚上,泪水在脸上风干,我也没心思去擦拭,只是一直怔怔地看着门口,想象着下一秒,李治就会出现在那里。
“娘娘,夜已深了……娘娘也该歇息了,不能坏了身体啊。”茉儿体贴,知我心情不好,遣散了所有宫人,只由她一人在殿外守候,好让我独自静处。此时她会亲自来让我休息,恐怕真是很晚了。
“……也好。”毕竟哭过,眼睛干涩,我确感累意,便由她帮忙更衣,搀扶上榻。虽累,却是如何也不敢入睡,盼望着李治能像之前那般,深夜折返。
只是这次,上天没再如我所愿,李治真就没来。不仅如此,我明明未多做他事,却还是作了那个噩梦,折磨了我一整个晚上。幽幽中有种感觉,这种噩梦,是会削减我的生命的。
半睡中,却是被茉儿和许公公在门口的争吵声弄得半醒。他们倒是一直压着声音的,只是我未曾深睡,才会受其干扰而清醒过来。此时天色不再漆黑,而是淡蓝,也该是太阳上山的时候了。
“怎么了你们,在那叽叽咕咕的。”
茉儿和许公公见我醒来,慌了神,都赶紧过来。
“娘娘,你醒啦,茉儿为你梳妆吧。”这么多年过去,茉儿依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从她和许公公的眼神中我就能看出,他们必然是向我隐瞒了些什么。
“圣上都不来了,本宫还梳妆给谁看呢?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本宫?若是不说,仔细本宫罚你们。”
茉儿和许公公又相互使了使眼色,面面相觑,而后一同跪下。我看着他们如此表现,就已知道不妙。
“奴才这些天来,按娘娘的意思,去紧盯着韩国夫人,可……”许公公话还没说完,我的心就已凉了半截。“昨晚……昨晚……圣上他……”
我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明知发生了些什么,我又何必再折磨自己,非得要再听别人说一遍呢?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即使武则天换了个人,历史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