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棲没说话。
这时,一旁走过去两个年轻女子,她二人悄悄打量张若棲,待走到张若棲身后,脸刷地一红,不约而同地拿起扇子、手绢,笑嘻嘻挡住了脸。
文竟探头一看,见张若棲后背皮肤都露了好大一块,这才想起他在山上时,被划破了衣服,噗嗤一乐,道,“张大宫主,还在这装阔绰公子,看看你落魄成甚么样子!”
张若棲道,“是阿,如今落魄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文竟道,“赶紧买件衣服!”便与张若棲去到市集内的布庄。文竟特意选了一件藏蓝色的长儒衫给张若棲,张若棲拿起那儒衫久久不语,问道,“为什么选这个?”
文竟道,“你不是一直穿蓝色衣服么?”
张若棲沉下眼,长睫轻轻颤了颤,慢慢地道,“若去兰县,是不必穿了.....不如你再替我选个别的?”
文竟便指另一件灰色长儒衫道,“那选灰色的,与我身上一个颜色。”
张若棲就为掌柜领到后屋去,换上了灰色儒衫。文竟见张若棲换完衣服,俨然又是倜傥闲雅的模样,拍手道,“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下您又是张大公子了!”
张若棲不应,见桌案放着一扇铜镜,便站立在铜镜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文竟等了好一会,见他神色不定,走过去道,“张大公子,你看自己入迷了?”
张若棲站立不语,低头又看向案上那件藏蓝色的儒衫,许久,他才开口道,“这件也买了。”
文竟打趣道,“看来你还是喜欢藏蓝色。”
张若棲道,“自从我小时候离开岛上,与我爷爷一起,我就没穿过别的颜色.....不过一时有些不习惯。”
文竟道,“小时候?几岁啊?”
张若棲不答,很快,那掌柜将放置儒衫的锦盒送到张若棲面前,张若棲交了一锭银子,拿起锦盒,道,“走罢。”
二人出了布庄,便入到隔壁的酒楼,在二楼凉台处坐下,又要了些酒菜。
文竟张若棲除了点菜,一句话也不说,就问道,“你怎么了?是穿灰衣服不高兴了?就这么不喜欢?”
张若棲道,“不是这样.....本也没甚么喜好不喜好的。”
文竟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你爷爷不许你有喜好.....”
张若棲岔开话道,“你喜欢甚么?”
文竟一扬眉,大拇指一指自己,道,“当然是练功了,看武功秘籍,练武功招式,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张若棲道,“你身手倒是不错,只是没练甚么内功,若想去做天下第一,怕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文竟一拍桌子,不乐意道,“你懂甚么?!哼!”便抓过来张若棲胸前放着的老虎,将老虎倒在桌子上四脚朝天,指着道,“我就是这老虎,虎落平阳.....走了大霉运!”
张若棲道,“那你以前可曾练过甚么内功了?”
文竟越想越憋屈,一挥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便杵着下巴,向栏杆外面去看。他看了会儿远处街巷,忽然道,“在临江地牢时,你说我未看《甀冰本纪》,张大公子,你怎么那么笃定?”
张若棲半垂着眼睛,道,“你若看了,不就成了杀害白凤远妻儿的同党了?你,会去看么?”
文竟心中一动,转头正视张若棲,“张若棲,你为什么投靠魏王?”
这时,楼下小二端着饭菜,走了上来,他一面摆菜盘,一面问道,“听二位客官的口音,像是外地来的?”
张若棲道,“我们是外地来的,今日刚入金谷乡。”
那小二热情道,“今日是六月十九,是我金谷乡一年一次举办水陆法会的大日子,晚上有庆典,社戏,歌舞,还有灯市,一直开到三更!”
张若棲道,“那是该好好游玩一番。”
等那小二下楼,文竟道,“我听人说,魏王....存了不轨之心,你可心中有数?”
张若棲不说话。
“我爹当年是随武林益士军一起的.....他们与李将军的人马死守在益州,抵挡苗疆、百越、匈奴的三路人马,何其凶险,你可知当时死了多少人?云过天空,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而今益州恢复元气,风光如故,人民康乐,是多少人撒了鲜血换来的?张若棲,若魏王真存了不轨之心,你便去想想,是否该矫邪归正.....我救过你性命,我不愿为此.....他日后悔.....”
张若棲甚么话也不说,拿起筷子,夹菜一点点吃下去。
就在文竟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却听他道,“矫邪归正?哪边是邪?哪边是正?”
文竟道,“任一己私欲,贻害苍生,扰乱太平,便是邪!”
张若棲道,“那古往今来,扶邪祛正者数不胜数,大宋明帝不也算一个吗?”
文竟一惊,自是不知回什么。
张若棲道,“荣华富贵,是非成败,不过春梦一场,我又岂会不知?我只是想不通.....想不通这天命,想不明白这天道.....还是世间本就没有这些?不过是庸人自扰?”
文竟只觉这话大有玄机,一时捋不清更是道不清。他想了很久,才道,“天道也许在心中.....你若觉得对便去做,若觉得不对便不去做.......”
张若棲笑道,“我想去兰县,我想....可我知道不该去的,也许去了我便想通了......也能放下了。”说着又慢条斯理的夹菜吃饭。
文竟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也许去兰县,对张若棲来说意味着甚么了不得的事.....那这离别的话,是否该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