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源道,“今日有几次,我都能取走你的性命,我之所以未下手,是因为我祖辈三代人,都食大齐俸禄,我凤家是大齐的忠臣。留你一命,也算告慰我祖辈三代亡灵了。”
张若棲不应声。
凤源看了看他,道,“朝廷不知道你们水棲宫的底细,不然今日派来杀你的,便不会只有我们这么几个人.....你水棲宫有本事,藏匿的好,任十四段手眼通天,也查不出所以然来,钟离末只当你水棲宫是江湖流寇聚集之地,若不仰仗魏王权势,便不成气候。不过,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早晚他们都会知道的....张宫主,你为什么投靠魏王?”
张若棲道,“您是凤致将军的后人,我不愿对您说谎,但您和我都知道,我不会说的......”
凤源道,“我与你爷爷张伯彦老先生曾见过一面,那是十几年前了,你道他那时见我是是要做甚么?”
张若棲不应。
“张宫主,你可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你爷爷张伯彦老前辈,你们要做的这件事,都是一条不归路?”
张若棲道,“不该是一条归路么?”
凤源道,“朔方一带有一座将军庙,供奉着我太爷爷凤致的石像,每逢重阳节,当地的百姓们便会带着酿好的菊花酒去祭奠他,以求家乡康乐太平。可在他们心中,祭奠的是‘大齐’的凤致将军么?他们祭奠的,是那个抵御了匈奴人,不让朔方的百姓受欺凌,不让他们丢失一寸耕地,保护他们亲人团聚,不受远离故土,骨肉分离之苦的那个凤致将军。那时,凤致将军可是站在了‘民心’的一方,也是‘正义’的一方。大齐,亦是如此。本朝之初,明帝却有不仁之处。可到了他晚年,突然一改故辙,与民休息。他死后,楚王做摄政王,施轻摇赋税,复兴农业,而今百姓们人人有田耕,人人有地方住,日子过的越来越好,没人怀念从前了......天地早已变了。”
张若棲沉吟不语。
“张宫主,我看你尚有良知,才劝你回头是岸。岸在民心,岸在‘正义’。我话已至此,今日不杀你,只为报答我祖上食禄之恩。来日,若你与水棲宫,当真走上那不归路,至百姓于水火之中,我凤源绝不会手软。”说完这话,便飞身离去了。
张若棲背手立在船头,扬起脸,默默望向那横无际涯的红水河。
少时,文竟背着一个包袱奔了过来,他见船上只站在张若棲一人,四下看了看,又探头朝船屋内望去。
张若棲背对他问道,“你找什么?”
文竟道,“看,看有没有敌人跟过来啊.....”
张若棲道,“你既然怕敌人来,何故刚刚留我一个人在船上?”
文竟一愣,道,“我,我这不是看太阳升起来了,怕你饿,买好吃的去了!”这就把背后的包袱打开,里面有炊饼、包子、熏肉、花酒等各类食物。
张若棲看了一眼包袱里面,这就侧过脸去不吱声了。
文竟暗道,“怎么回事?他也不问我昨晚为何出现在山顶救了他?他不是被点穴了么?穴位是我师伯解开的么?师伯去哪了?我就说么,故意叫我去买吃的,八成是调虎离山?那师伯是为甚么把我支开.....”
正自琢磨着,那张若棲开口道,“《药王手记》确是稀世之宝,价值连城。莫不是因为这本手记太珍贵了,你得到后受之有愧,便在昨晚,在我势孤力薄,身陷绝境之时,以身犯险救了我?只是随我坠入悬崖,实在是.....我不知该说甚么,你三番五次救了我,就算是别有所图,我亦当感激涕零.....不若这样,我那个烧坏的笛子,你可还留着?”
文竟从怀里掏出那烧断的竹笛,递给张若棲,道,“这不在这里么。”
张若棲盯着那竹笛,却不接过去,他只道,“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便是要金山要银山,要天上的月亮,只要你拿着这竹笛来找我,我便倾尽我张若棲的所有,也会为你去做。”
文竟道,“金山银山?天上月亮?你糊弄谁呢?我一要这东西没用,二我也不信你做得到,你是不是摔傻了,开始吹牛皮了?”
张若棲道,“金山银山有甚么难,几十两碎银子堆起来也是‘山’,月亮也不难,晚上打一盆水....!”
文竟气道,“水里月亮也是月亮?我呸!这伎俩,我只拿来糊弄彩儿和竹园那些小姑娘!”
张若棲沉下脸,不说话了。
文竟晃着竹笛道,“你堂堂水棲宫宫主,海上霸王,一条命也太不值钱了,好意思说甚么十几两银子的‘金山银山’和‘水里月亮’?”
张若棲斜着眼睛瞄他,“那你要什么?”
文竟道,“我得好好想想。”心中却暗自算计着,“昨晚他与钟离末、我师伯交手,有好几次都可施阴谋诡计去偷袭,却不下手,只想光明正大去较量.....他与那红族雷鸷并非同类,兴许只是为荣华富贵一时蒙蔽了双眼。若他日魏王真想犯上作乱,我总需想些办法,劝他迷途知返,不要再追随魏王了。”便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日后只要我拿这竹笛去找你,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事,你都会去做....”
张若棲道,“我有件事要去做。除了这件事,我自然甚么都能答应你。”
文竟心道,“看来这件事是与魏王有关了....”就摆摆手道,“那有什么意思,你既做了承诺,无论我叫你去做什么,上刀山也好,下火海也罢,就是我要你的命,你也要做到!”
张若棲凝着文竟,问道,“你要我的命么?”
文竟道,“我就是,打个比方!”
张若棲慢慢坐下来,朝向波光粼粼的河面,道,“那也没什么,待做成了事,我的命也可以给你......”说完便看着河水不再作声了。
文竟一时没领悟张若棲的话,只是见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尤其后背多处破洞,已露出皮肤,甚是落魄,与他往日仪表堂堂之态大有径庭,再看他垂着脑袋一声不响的坐在船头,不知怎地,竟觉得他有些可怜,就道,“你受伤没有?我这有金创药。”
张若棲却道,“我想去游河。”
文竟心想,“难不成他这是昨日败了仗,灰心意冷,想去游河.......倒也合情合理,唉,送佛送到西,便陪他一程罢。”就道,“那走吧,我带你去划船游河!”这就放下包袱,卸开船绳,拿出船桨,往河里去,结果游船不过一里多水路,天上乌云就飘过来,接着电闪雷鸣,没一会儿功夫,已大雨滂澍。
二人只好坐回船屋内。文竟脱下浇湿的外袍,露出赤-裸上身,张若棲拿余光扫了他一眼,就别过脸朝窗外看去。
文竟摸摸肚子,咕噜噜的叫,便大喇喇坐到桌子前,张若棲对面,打开包袱,将里面的食物全都拿出来,一面拿一面沾沾自喜道,“幸亏我买了这么多吃的,便是划船个几日也都够吃了,哈哈!”说完便咬了一口包子,又啃了一口熏肉,待好几口下肚,才想起张若棲,就递给了他一个包子,“你也吃啊。”
张若棲并不理他,只是一直侧着脑袋,看窗外大雨如注。文竟便也不管他,自顾自吃得香。等吃的差不多,却听张若棲道,“这样划船一直西去,便是兰县了,那里依山临水,是红水河最美的地方。我以前路过,便觉得那里风光旖旎,令人神醉,可惜走得匆忙,都来不及停下去看看,我们就去那里吧。”
文竟本欲救下张若棲就即刻离开,去往房小萍处,这时突然听到他说要去兰县,自是惊讶,想道,“走水路西行去兰县,至少要三、四日的时间,陈豹和那些南越国的将士都还在独山呢,他怎地不着急去汇合了?不是还要护送征珍去交州么?这是莫名发什么心思了?我天啻教事务要紧,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刚要开口回绝,但见张若棲嘴角带笑的看着窗外,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了。便打算等到了前面五里地外的金谷乡,再与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