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细皮嫩肉地,长相也分外俊俏,只见他一手搭上张若棲左肩,勾起嘴角,露出皓白的牙齿,眯着眼端详那青衣女子,悠悠道,“水剪双眸,任是无情也动人!姑娘,我叫李道生,对琴技也颇有点见解,一会儿你猜题,可一定要叫上我,你叫我说西我就说西,你令我说东阿我就说东,你说甚么我就是甚么,好不好呀?”
洪掌柜满脸堆笑道,“哎呀,李公子也来了!”
李道生哈哈大笑,用手中一根细长的翠玉痒杖轻轻敲打洪掌柜的手背,“洪掌柜,好久不见!”,又凝向那青衣女子,“姑娘,您芳名是?”
那青衣女子一言不发,抱着琴,这就转身走下楼去,洪掌柜唤她,她也不回,就只好赔罪道,“一会儿猜题,一会儿猜题,李公子,张宫主,位置给你们留着!”这便快步追了上去。
李道生失望道,“姑娘,怎么走这么快呢!”
文竟亦失望向楼下看,双眼可一直没从那柄虎头青绿短剑上落下来。李道生摇了摇头,回过头要与张若棲说道几句,却见到文竟一张脸正对着他,不禁看痴怔了。
文竟道,“我憋不住了!”就窜下楼梯,李道生忙要追上文竟道,“诶诶!这位姑娘!你,你...!”张若棲一把抓住他道,“你刚来,要去哪?”
文竟走下楼梯,见张若棲与那李道生正在楼上说话,便笑着朝张若棲挥了挥手。张若棲一颦眉,推开李道生便要下楼去,文竟撒腿就跑,怎料跑到门口,却见一穿牙白长衫,半束发的青年男子走进来,他长得斯斯文文,柔柔弱弱地,身后却背着一个装有竖长匣子的巨大包袱,只听他轻声细语道,“小二,还有位置么?”
文竟一呆,脚一停,这一功夫,张若棲就追了上来,道,“茅房不在这。”文竟不应话,拿手半挡着脸,这就被张若棲拽了回去,文竟回头瞥了一眼那长衫男子,见他并没有看自己,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易容时的模样,便松了口气,又见张若棲拉着自己要去后院茅房,就道,“哎呀,不上了,你老追着我做甚么?”
张若棲将他拉到楼梯下没人地方,厉色道,“等到了扬州,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绝不管你,北流岛不行。”
文竟道,“北流岛怎么了?”
张若棲不回应,拉着他上了楼,到花厅门口就放下了手,一把推他进到厅内。文竟心想,若不是一路张若棲非叫人看着自己,自己也未必非走不可,不过是偏要与张若棲所想背道而驰罢了,他听张若棲这么说,知道必然有这么说的道理,便决定多等几个时辰与他们水棲宫一起回扬州。
他走到桌子旁,李道生见他进来,一面目不转睛看着他,一面走到他身侧,道,“姑娘,你来了.....嗯?”却见文竟比他还要略高个头顶,“姑娘,你可真高啊......”
柳凤溪笑道,“老三,你乱叫什么,这是琼梳,就是令魏王一心痴迷,挥洒千金的琼梳公子。”
李道生‘啊’一声惊道,“你,你是琼梳?你就是琼梳?!怪不得啊!怪不得啊!”
文竟道,“你是?”
李道生道,“我是李道生!李道生!我是文虞的远房表哥!”
文竟想道,“柳凤溪的远房表哥?穿得像只五彩公鸡。柳凤溪对他的态度不算轻慢,看来这个李道生也是个官宦子弟。”便问道,“你刚从中原来的?”
李道生道,“是,是啊,我来接文虞回去。琼梳公子,久仰大名,真是相见恨晚.....唉,三月份时,魏王本是邀我一起去扬州的,都怪我那时生了病,卧床不起,未能去见你,想来真是抱恨终生....!”
柳凤溪笑道,“甚么病啊?是不是青楼去多了,身下长红疹子了?”
李道生脸一红,拿搔仗敲桌子道,“不是!不是!不是疹子!琼梳公子,你听我说,我身下干净着呢!”
文竟道,“最近中原有甚么趣事么?”
李道生问道,“你想听甚么有趣的事?”
文竟道,“江湖上的。”
李道生想了想,兴奋道,“啊,有有有!现今江湖上传得最热的一件事,就是说书人门派又要甄选每十年一次的武林第一美女!我来的一路上,听到这最热门人选,是司隶圣草门的一位女弟子,可我觉得,那名女弟子再美,又怎能及的上琼梳公子的一眸一笑!”
柳凤溪道,“老三,你瞧着琼梳公子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李道生望着文竟,柔声道,“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琼梳公子简直如瑶池仙子落入人间!叫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柳凤溪道,“张宫主,既然老三这么喜欢,不如你割爱将琼梳公子送给老三。”
李道生大喜过旺,激动道,“真的么?真的么?!张宫主?你可愿意?!”
张若棲微一颦眉,不言语。
文竟一听李道生说甄选武林第一美女时,已不去听他说甚么了,双眼顺着半开的窗户向下去看,见一楼那月白长衫的男子,叫了几碟菜,正在那吃饭,文竟心想,“他来北流岛做甚么?可有甚么事?”
“琼梳公子!你可愿意?”柳凤溪叫了文竟好几声,文竟才反应过来,道,“怎么了?”
柳凤溪没好气道,“问你可愿意服侍我们老三。”
文竟瞅了瞅李道生,又瞅了瞅张若棲,刚要说话,楼下就‘咚咚’响起了锣鼓声!
众人向下望去,只见洪掌柜拿着铜锣站在一楼半的缓台上,向大堂和二楼花厅的客人道,“诸位贵客今日欢聚一堂,我洪某人实觉三生荣幸,为答谢诸位远道贵客,今日我祥丰阁特意请来了一位琴技登峰造极,玄妙入神的著名乐师——庞白儿姑娘!”
柳凤溪傲慢道,“笑话,登峰造极,玄妙入神?我怎么没听过这甚么庞白儿的名字。”
李道生道,“四弟,若论乐艺琴技,天下有谁能比得上你?这北流岛不过偏隅小地,岛上都是些不入流的海贼商贩,有几个人懂乐艺,别听他们吹牛皮!”
宋行一直未说话,这时摇着纸扇道,“这位乐师手中的琴倒是不错。”
只见那位庞白儿姑娘已摆好了七弦琴,坐到了他们这间花厅的左下方。
柳凤溪神态登时沉下来,他站起身,站到窗口,向下面台子那里看去,细凝了许久,道,“是‘龟纹断’么?看不大清。”
宋行道,“我瞧着像是。”
文竟问道,“什么是‘鬼文断’?”
李道生凑近他柔声解释道,“龟纹断是古琴断纹的一类。所谓,琴不过百年不出断纹,有断纹的琴便是百年古琴,而这断纹又分好几种,有流水断,冰纹段等等,其中以‘龟纹断’最为名贵,我四弟就一直就想寻得一把‘龟纹断’的古琴。”
文竟一听这‘龟纹断’原指的是琴纹,霎时兴味全无。
柳凤溪道,“北流岛这地方,还会有人有‘龟纹断’,绝无可能,一会儿叫洪掌柜把这女子的琴拿来给我看看,我必会验明真伪。”
宋行道,“文虞,该是我看错啦,一个偏僻地方的乐师怎会用‘龟纹断’呢?”
柳凤溪哼道,“我偏要看看她手中是个什么琴,吹得天花乱坠的,玄妙入神,真是笑话死我了!”
宋行知自己随口一句话,已令柳凤溪心神烦躁,坐立难安,便不再说话。
大堂吃饭之人多为海贼流寇,对乐艺曲子毫无兴趣,仍是该吃吃该喝喝,只不过还有几个混混大汉,见庞白儿一对美目灵动,起了色心,不怀好意的围到了庞白儿身边。
缓台上,洪掌柜视而不见那几个混混所为,只道,“先请庞白儿姑娘为诸位贵客弹奏一首曲子,大家伙儿听听怎么样!”这就‘咚’地一敲锣!
那庞白儿垂下眼,并不理旁的事物,双手轻轻抚上七弦琴,她脸上虽被面纱覆盖,却不知为何,仍令人觉查到凛然之感。只见她左手一扫,“轰”地一巨响,竟是嘈碎琴声遽然切入,如轰雷划破长空!楼内所有人,为这刺耳琴声震得俱是一惊,无人再去说话喝酒,一时间整个楼内都阒然无声,连筷子放下的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道生坐到文竟身旁,紧贴着他亲切道,“这姑娘性子硬气,她定是不满这些人轻视乐艺,便故意弹出个怪声音出来,吓一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