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文竟恢复意识,已是在悠悠晃晃的船仓里。他还未睁开眼,便听道陈豹陈虎在那低声说话,“那假冒的和尚还未抓到,宫主却说先回宫,也不知为了甚么?”
“宫主做事自有主张,你少瞎操心。”
“虎哥,弟弟我还不能寻思寻思了?你说是不是宫主已经知道这个假冒和尚是谁了?他当时那身手,我瞧着可有点熟悉,尤其那..!”
陈虎忽然大声道,“琼梳公子,装睡呢?”
文竟皱了皱眉,张开眼,咧嘴一笑,嘲讽道,“江湖上都说,虎豹兄弟是堂堂正正的男儿好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副实。那手无寸铁,弱不禁风,怀着身孕的女子,你们可杀了没有?”
陈豹不应声,脸上却显出赧然之色。陈虎板着一张脸,道,“琼梳公子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么?若留着那女子和她肚里的孩子,日后她与那孩子想报仇,怕又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文竟道,“若这女子与这孩子不想报仇呢?你们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便罢了,却要先给这些无辜之人头上扣个莫须有的罪名!”
陈虎手‘啪’一拍桌子,怒道,“琼梳公子,你一出身风月之人,懂个甚么!不过妇人之仁!豹子,你看着他,问出那六壬盘的事。我不与他说话!”便站起来摔门而出。
其实文竟心中明白,江湖上自有许多人寻仇除恶,为防万一,便会赶尽杀绝,不留后患。可难道就为了这所谓的‘以防万一’,杀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便就对了么?
文竟想起那日在岛上,张若棲曾说自己并非是‘见溺不救’之人,如今想来自觉可笑。他并不怨张若棲没有事前告诉自己,设下埋伏一事,他只是曾以为,张若棲本该是那个不会‘见溺不救’的人。
陈豹搬了个凳子到文竟跟前,扶起文竟坐下,道,“琼梳公子,你坐罢。”又道,“琼梳公子,那女子.....的确无辜.....我们也是奉令行事......何况她本是仇人的妻子,唉,也许这事并不光彩,但古往今来,这样的事还少么?”
文竟冷笑不语。陈豹不知怎地,仍觉得赧然,沉静一会儿,道,“琼梳公子,宫主让我问你,水天云阁下的石室,你是怎么打开的?”
文竟道,“大概是张若棲的老祖宗知道我救过张若棲的命,便来显灵,莫名其妙就给我打开了门。”
陈豹道,“琼梳公子,你说这话,我汇报出去,宫主听了,指定生气。”
文竟道,“他气不气和我有甚么干系?我是他救命恩人,你叫他赶紧报恩,马上给我准备一条船,送我回中原!”
陈豹又问了几遍,见文竟都一副不合作的态度,便摇着头走出去了。文竟坐了一会儿,歇够了,站起身,开门出去,却见四个海卫兵守在门口,再见走廊东西二角又有八个海卫兵,只得又关上门,回到屋内坐着。
那船仓乃是船下一层,虽面积很大,却并无窗户,文竟坐了半天也分不出甚么时辰。他坐在桌子前,盯着桌上的烛灯从手掌长度一直烧到没了一半,便知半天已过去了,他又饿又累,满肚子火,气道,“张若棲这狗贼!我救他一命,不知感恩,又叫我跳楼,想淹死我,又关押我,要饿死我!简直败类!”刚一骂完,陈豹手拿着一纸盒推开门走了进来,陈虎在他身后怒瞪文竟,呵斥道,“琼梳公子,你仗着宫主的宠爱,便有恃无恐,没大没小了,竟敢在这口出恶言,辱骂宫主!”
文竟道,“我骂他怎么了!我还敢打他!你叫他出来!我跟他比比拳脚功夫!”
陈豹道,“虎哥,宫主不是说了,无论琼梳公子说甚么,都不要理会。”
陈虎大喝一声,当即不再理文竟。
文竟听这话更来气,道,“张若棲这个缩头乌龟王八蛋,有种不要躲起来!还派人关着我,怕我不成!”
陈豹也不理文竟,将手中长纸盒轻轻放到桌案上,道,“我们宫主说:慈乌反哺,黄雀衔环,这报酬已还了。还说,这盒内装着的是武林之中,人人垂涎的宝物,望琼梳公子能物善其用。”说完同陈虎二人一起退了出去。
文竟打开那纸盒,只见盒内是一藏蓝色的丝绢卷轴,他解开卷轴,打开来,开卷四个大字便是:“甀冰本纪”。文竟垂下眼,手再未拉开那卷轴半寸,他迟疑了会儿,将那卷轴对着烛灯燃起,扔进了火盆里。而后他将身上的白色竹笛拽下来,随那卷轴一起,丢尽了火焰里。
等这两样东西烧的差不多了,文竟伸手撕下一大片床帏,扔进火盆里,那盆里的火烧很快便烧得浓烟翻腾,文竟抬脚把那火盆踹到门口,大喊,“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门口海卫兵急忙开门,只见屋内火光汹汹,浓烟滚滚,一时间也瞧不见着火之物,尤其水棲宫船乃木头所制,最怕起火,就忙喊道,“走水了!快拿水!快拿水!”
“走水了!来人!”
文竟趁着众人慌乱,烟火缭绕,撞开海卫兵就奔了出去,嘴里又不停道,“救火!救火!拿水!”待众人接水救火之际,文竟趁西面楼梯海卫兵不注意,蹭地窜上楼梯,正爬楼到一半,兀自高兴,一转弯,就见张若棲,陈虎陈豹及几十个海卫兵站在门口。
文竟一怔,咽了咽口水,道,“着,着火了!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张若棲一声不应,陈虎一把按住文竟两条胳膊,文竟知道自己逃走无望,只得老老实实被陈虎按着,抿嘴不吱声。过了一会儿,船仓下面的火熄灭了,没了动静。两个海卫兵一起端着一铜盆走上来,道,“回禀宫主,着火之物是,好像是布帘子,卷轴.....还有个烧了一半的笛子。”
张若棲颦着眉,看了一眼那火盆里的东西,甚么话也没说。
文竟不知怎么地,没由来的心虚,嘴不自觉脱口而出,“你送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说完便觉后悔,只道是越说越错,真不如甚么都不说。
张若棲拿起那已烧得发黑的半截竹笛,用袖子轻轻擦拭,别在了腰带上,他眼神冰凉凉地扫过文竟,而后转过身,淡淡道,“把他关起来。”便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