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傍晚,张若棲见日头西斜,霞云遍天,就放下书,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歇一会儿。这几日河上游的鱼已快抓完了,我去下游抓鱼回来。”就背起竹篓,拿着鱼叉下山去了。
等张若棲拎着满满一竹篓鱼上山回来,走到长廊处,却见前方文竟不知为何坐在水车下面,双手‘咣咣’地敲打木水车的轮子。他走过去,文竟立时不敲水车轮子了。
张若棲站在木水车前看了看,见文竟整个脑袋夹在水车的车轮空隙之间,颦着眉,疑惑道,“你在这干甚么呢?”
文竟默然不答,过了一会儿,老大不高兴地道,“我玩会儿水车,你别管我!不要来打搅我雅兴!”
张若棲道,“那我去烤鱼了,好了再叫你。”便拎着竹篓往厨房去,走有十几步,已离文竟有段距离,那身后文竟又开始双手敲打水车轮子,张若棲摇了摇头,似乎已经看明白文竟到底在干甚么了。
等张若棲烤完鱼,走回水车旁,文竟又快速放下敲打水车的双手,嚷嚷道,“老子没玩够呢!不饿!你不用叫我!”
张若棲道,“你是不是把头夹在水车里出不来了?”
文竟双手握拳,义愤填膺,大声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在这栽赃我!”
原来文竟在张若棲下山后,看书看腻了,便去摆弄水车想着玩乐一下。文竟久居北方,少见水车,尤其张若棲爷爷木制的水车制造特殊,因而玩着玩着,就好奇起水车的构造,便来回在那查看。等看到水车的卧轮与竖轮处,因文竟不通门道,不知应先将水车停下来,再去查看内部,只用蛮力把头伸进车里去看,却哪知不巧正巧的,下轮与卧轮就被这蛮力卡在了一起,彻底不动了,文竟脑袋也就被夹在轮子里出不来了!
文竟自是急的火烧眉毛,可车轮被水流之力,二轮之力加到一起,阻的一丁点也动弹不了,任是文竟手忙脚乱使了各种法子都不管用,脑袋也怎生拽不出,最后黔驴技穷,只得用最笨拙法子去敲车轮底,好让能轮子逆转过去,赶在张若棲回来之前,把脑袋给拽出来。
可惜这一幕却偏偏给回来的张若棲瞧见了去。饶是文竟如此内心顽强,亦觉得自己确实是颜面扫地了,便如何不能承认自己脑袋被车轮给卡住了,叫张若棲看轻!尤其当听到张若棲说‘夹脑袋’,就指着他开始破口大骂。
张若棲又轻轻地,翻了一个极轻的白眼。好在日头已快落了,文竟也瞧不清,不然看见了,脖子肯定被气粗了,这一来夹在水车里,就更难受了。
张若棲不跟文竟计较,待他骂完了,淡淡的道,“轮子中间有个木突,你逆向转一圈,轮子便会跟着木突转。”说完就转身回去了。
文竟大怒,道,“我告诉你!我没有被夹住脑袋!我就是在这里面看风景,这里的风景很不一般!你听到没有!你给我回来!”但见张若棲已走远了,就麻溜地逆向转起了木突,老老实实的把脑袋给拿了出来。他狼狈的站起来,拎着湿透的下摆,望着夕阳西下的景色,心里实在是又悲伤又委屈又憋屈。
但这种伤感还没持续没一会儿功夫,文竟肚子就咕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捂着肚子,又抱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这就低着头又老老实实的往张若棲的茅房去了。
进了屋子,那张若棲一脸平和,决口不提先前的“受风”和“木车”两件事,他将拨好鱼刺的鱼送到文竟的面前,道,“你先吃吧。”
文竟红着脸,头沉的非常低,只拿脑璇儿对着张若棲,一声不吱的张嘴啃鱼。一连吃了五条鱼之后,文竟拿手背擦擦嘴,吸吸鼻子,道,“这件事情是这样,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鲁班你认识么?就是古代做曲尺,墨斗那个工匠祖师爷!”
张若棲微一颦眉,却还是眼睛不抬一下,在那慢悠悠的拨鱼刺。
“有一天晚上,鲁班爷爷来给我托梦,说我可能就是他的第十代转世托生的人。说若有一日,我找到一个造型奇特的水车,就是刚才那个模样的水车,然后那水车卧轮上还刻有鲁班两个字的话,那我就是鲁班的转世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费劲千辛万苦,爬进水车里,去看水车的卧轮,其实我是为了验证鲁班爷爷的话,背负着他的期望,去看水车。”文竟这一说,又纯属胡诌乱扯,他为了不叫张若棲小看了自己,就需为水车夹脑袋一事,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此这一胡编乱造完,便自鸣得意起来,认为‘鲁班转世’这个理由,实在是理直气壮,天衣无缝,绝不会叫张若棲给小看了去的。
张若棲颦着眉,微微抬起了瞳仁,颇无可奈何看了一眼文竟,然后道,“你既然这么想做木匠,不如你就不要去看‘甀冰本纪’了,把这水车带回去,不是更好么?”
文竟大惊失色,忙道,“不是,这不是水车上没有‘鲁班’两个字么!那就证明我不是鲁班转世!而且我小时候还做过一个梦,就是,就是那个剑圣‘木无宝’,对,‘木无宝’老前辈,他曾经给我托梦我,跟我语重心长的说,我是他的第三代转世脱身的人,还跟我说,若有朝一日...!”
张若棲似乎已是忍无可忍,翻了个极轻的白眼,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琼梳公子’,我真的很乏了,劳烦你赶紧回去休息罢。”直接就下了送客令。
文竟火冒三丈,蹭地站起来,瞋目呲牙道,“我好心告诉你,你不信拉倒!你这个人,这个态度,对这两位老前辈实在是太不尊重了!你等着他们晚上来找你!”就气汹汹的摔门走了,结果这一晚上,文竟倒是真没睡好。
他许是因为在溪水里泡久了,也或者是卡住脖子太长时间,又或者是卡水车时急得满身热汗吹了凉风,再或者是真的夜里梦见了‘鲁班’和‘木五宝’两位前辈,反正不知甚么缘故,就忽然发起热来了。一夜头疼脑热浑身发冷睡不好不说,翌日太阳升起,他已是浑身没力气的摊在床上一步也起不来了。
张若棲走进屋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文竟,那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意味,这意味深深地刺痛了文竟的心。
张若棲摇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琼梳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鲁班’和‘木无宝’两位前辈,昨日又去梦里找你了?”
文竟脸烧的通红,绝望地望着高高的屋顶,真是又羞又怒,欲哭无泪,便倔强地抿起嘴,一声不吱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