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儿看了看文竟,关心道,“那公子,你好好歇着,明日若还觉得腹痛,我便去请大夫来。”这就退了出去。
文竟倒头大睡,一觉睡到了天亮,正半梦半醒之际,忽觉被窝里有一热乎乎的东西蹭过来,吓一激灵,猛地睁开眼,一掀被子!见被中那人,顷刻头疼眼胀,满腔躁郁,气道,“怎么又是你?!”
张若承环抱文竟的大腿,抬起红润光泽的小脸蛋,凝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痴痴默默的瞅着文竟,“姐姐,我来了。”
文竟好大烦闷,抬腿摇晃,想把他从腿上晃下去。可张若承死死抱紧,恁文竟如何晃也稳稳不动。文竟只得将张若棲拽下床去,自己也披上外袍,拎起张若承想把他送出去。
这时,彩儿和婢女端着脸盆布巾开门进来,彩儿笑道,“公子,你已经起来了,少宫主来叫你起床,你二人感情真好。”
文竟放下张若承,问道,“这,少宫主怎么又来了?”
彩儿一面指挥婢女,一面回道,“春阳公子带少宫主来的!说是有事要和你商量呢!他如今正在大厅里等你!你快点洗漱换衣服。”
文竟心道,“宋行?找我甚么事?难不成来送‘房中术’之书?”还未多想,就被彩儿和一众婢女按住洗脸梳头了。
文竟被婢女和张若承摆弄半天,一脸苦大仇深地出了房门,跟着彩儿和张若承来到正厅。见宋春阳手里扇着纸扇,面带微笑正坐椅子上,又见他身旁并无甚么书籍典籍,不由放宽心,道,“春阳公子,你找我甚么事?”
宋春阳今日换了棕黄丝袍,不似前几日穿着明灿,却更显得明眸皓齿,丰采高雅,只听他道,“宫主出门前交付我一件差事,说是在他回来前,让我指导少宫主背诵《公羊春秋》。可惜少宫主不愿背书,只说着要见你,我便来找你。”
文竟道,“人各有志,不背书就不背书,挺好的,没必要找我....”却见彩儿眼珠子狠瞪了自己一样,且越瞪越大,几欲瞪出眼眶,文竟也不知自己说错了甚么,便问道,“那,那要怎么办?”
宋春阳道,“自是请琼梳公子帮忙,少宫主因记挂你,在桌子前连一时半刻也呆不住,一直说要找你,所以我特来请你同我一起教导少宫主背书...!”
这时,张若承一下爬到文竟腿上,坐进他怀里,文竟抓住张若承后襟就要扯他下,急道,“不成不成!我生病了,腹痛如火烧,出不去屋,走不动路,看书就头晕!”当真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愿同张若承呆在一块。
彩儿呲着牙瞪文竟道,“公子,你身体已经好了,你睡迷糊了么?”
宋春阳道,“琼梳公子上次要找的书,不知找到没有?少宫主背书会在宫主的书房内,兴许那里有琼梳公子要找的书,你不去看看么?”
文竟一怔,眨眨眼,彩儿又在一旁道,“宫主的书房叫‘麒福殿’,水棲宫只有春阳公子有宫主的手谕,可以自由出入,公子你可真幸运,快随春阳公子和少宫主一起去好好读书。”
文竟心想,“既是张若棲自己的书房,也许会查到‘水天云阁’的蛛丝马迹....”便松开抓住张若承后襟的手,向上摸了摸张若承后脑勺,道,“我很是喜爱少宫主可爱聪慧,再说我陪少宫主读书,自个也能从旁学习,实在是一举两得,不如咱们这就去罢!”
于是吃过早饭,文竟便随宋春阳和张若承一起去了东宫的麒福殿。
那麒福殿虽不比‘大通书院’气势,却也汗牛充栋,藏书极多。文竟趁着宋春阳教张若棲背书,独自一人,顺着书架找书,只可惜张若棲书房内的书大多为籀文书籍,而籀文早在前朝就已被废除,文竟自是如看蝌蚪文,根本看不懂,因而找了一上午,毫无收获,甚感失落。
他回到大堂,见宋春阳仍在桌案前心无旁骛的指导张若承背书,百无聊赖,就坐到桌案左侧,想倒点茶水喝。但见桌案上摞了好几个双鲤鱼信封,想趁机悄悄看看这些信封有无机密,却见宋春阳斜眼瞥了自己几下,咳嗽了一声,一面倒茶,一面拿起双鲤信封看了看,道,“这鲤鱼雕的很好啊!”
文竟故意拿了几个双鲤信封在宋春阳眼前晃悠,装作对比鲤鱼工艺,好打消宋春阳怀疑,怎料一页宣纸自其中一个鲤鱼嘴里掉了出来,落到地上。文竟赶忙看了宋春阳一眼,见他并未注意,不动声色的将信封放了回去。
文竟拿起茶,叹道,“累死了。”便用脚尖将那信蹭到自己身下,他仰在椅子上,缩起脖子,歪着脑袋向下看,正好能看清信上的字迹,只见信上字迹灵动流逸,分外清隽,不正是昨日见识过的,宋春阳的字迹。再看信里内容,大意是进言张若棲,请张若棲劝解魏王,于六安之地暂且含垢忍辱,断不可上书言事,因此事与楚王兄弟反目。
文竟心想,“刘安之地?那不是前些年楚王和魏王闹不和的一块地方?那六安最早是魏王属地,先皇明帝因楚王有功赏给了楚王,后又因楚王过失削六安之地还给了魏王。先皇去世后,楚王权倾朝野,逼得小皇帝又将六安之地再一次赐给自己......那魏王肯定心里不高兴,而这封信是宋行叫张若棲去劝魏王忍辱负重.....那看来,魏王和张若棲果然交情不浅呐,所以魏王以‘琼梳’赂买人心,张若棲为魏王出力献策.....”看完那信,文竟又假意拿手肘撞了一下双鲤信封,很快将宣纸塞进信封内,将双鲤信封物归原处。
午时一到,婢女们已在偏厅布置好午饭,文竟随宋春阳和张若承去吃午饭,因他若有所思,一直不言不语。饭后,张若承年岁小,已是疲乏,便为伺候的侍女云霞带去另一间房内午睡。
文竟因找不到‘水天云阁’线索,欲打道回府,就道,“我看书实在乏了,想回去歇着。”
宋春阳却站起身,走到门口,道,“不如你我聊上一会儿?”虽是询问,后背却挡住了大门,颇有不聊不让路之意。
文竟迟疑片刻,问道,“春阳公子要和我聊什么?”
宋春阳右手一摊,请文竟坐回原位,文竟坐了下来,他亦坐到对面,不紧不慢的道,“琼梳公子不记得了,去年中秋宴,我们在京城见过。”
文竟一惊,自不敢随意回话。
宋春阳笑道,“那时我随宗正大人去魏王府做客,你在魏王身旁,咱们虽离得远,可我也对你印象深刻,如今不过隔了一年,你倒是变了些,个子高了,身材壮了.....那时我忘了问,琼梳公子今年贵庚?你可是姓赵?”
文竟心想,“他见过琼梳?不对啊,他几日前早已见过我,若他所言为真,当时就已认清我不是‘琼梳’,再加上那日我查探时不小心遇上了霍寒林,种种线索加一起,我自是万分可疑,但张若棲也全然不理?嗯.....我真不懂,难道想抓我个人赃并获?还是说宋行其实没见过‘琼梳’,是故意来考验我?不论哪种,应该是张若棲令他来问我的吧?”就眨了眨眼,淡淡道,“我从扬州到水棲宫一路上,生了重病,好多事都忘记了,去年中秋宴,我去过么?这病太重,我都糊涂的记不得了。至于我年纪姓名,我虽没忘,可我这出身,自己也道不清真假。”
宋春阳摇着纸扇,笑而不语。
文竟也微笑不应,心中却盘算,“宋行才高八斗,自视甚高,定是想有番作为,就算不入庙堂,凭他本事亦可投奔王孙贵族做个谋士门客,可他却投奔了张若棲,而张若棲又同魏王大有关系,那看来.....”脑中便了应对计策,就问道,“宋行公子,你才华横溢,举世皆知,三年前那篇‘帝京赋’名噪一时,连妇孺都会传唱,何故三年前你不仕官入朝,忧君忧民,而是从此远离庙堂,又来到这中原之外的水棲宫?”
宋春阳沉吟少顷,道,“琼梳公子久居京城,却不知道三年前那件事么?那年科举,我宋行可是殿试第一名,最后却被除了名。”
文竟道,“除名?”
宋春阳道,“因为我姓宋。”
文竟霎时恍悟,本朝宋国,国名为宋,国君姓氏也为宋,所以宋乃国姓,除皇亲国戚外,所有士族庶民皆不可姓宋,否则终身不许入朝为官。
宋春阳道,“我是吴地之人,那里原有一宋姓大族,到我父亲一代却衰微了。我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子,科举那年,我凭‘帝京赋’名声大噪,得宗正大人赏识,他好心劝我改姓换名,再入考场,可我一味执拗,不愿断我宋家香火....且愚昧天真,以为凭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能得圣上垂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呐。”说话时,虽口气云淡风轻,神情却露出些许不甘。
文竟见状,当即话锋一转,问道,“春阳公子怎么看‘六安’之地?”
宋春阳愣了愣,面色微变,凝向文竟,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琼梳公子怎么看?”
文竟道,“六安之地自古就是魏王属地,理应属于魏王。”
宋春阳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文竟,道,“该是如此,自有公道存于世间。”
文竟心想,“我这是暗示自己同魏王有关系,也不知宋行会不会信,若他信了可就好办了.....总之趁张若棲不在,给我几日清静,我恢复了武功,好查查水天云阁和骆均阳。”
文竟站起身,道,“我可真累了,春阳公子,我能走了吗?”
宋春阳犹疑再三,道,“你可以走了,日后还望再有机会与琼梳公子闲聊。”便让了地方,文竟笑呵呵推门走了。
然而回去路上,文竟却闷闷不乐,寻思道,“我没了武功,做事竟这等遮遮掩掩,好不痛快。”就快步回了竹园,可在屋内运功直至深夜,仍无法聚气丹田,累得全身大汗,依旧徒劳无果,只得继续安慰自己,“也许再等一两日,一定可以恢复武功....”
注:
楚王:宋括,六王爷,《岁华行暮》篇主角之一,本文出场年龄为36岁。本文中,其身份已为摄政王,倾权朝野。其王妃为刘素儿,侧室为戴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