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竟走进白衣男子,恭恭敬敬弯腰作揖,道,“公子好,在下琼梳。”
那白衣男子颦眉瞪向文竟,满眼警惕,他那日虽在太-祖寿辰之日舞剑,却离张若棲坐席甚远,所以并不识得文竟,只是待文竟走近,看清他容貌,便已猜到文竟身份。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竟将手中剑刷地收回了剑鞘里。
文竟见他如此举动,自是心中有数,知道此人嫌弃自己‘小-倌’身份,就故意道,“公子,原来是你,那日四月十五,你在石盘上舞剑,好生威武!”
那白衣男子瞋目狠刮了一眼文竟,马上转过头去,道,“张若棲的小-倌上我这里做甚么?难不成以为在我这能遇见他?哼!速速走!”
文竟笑道,“公子,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宫主的.....”见他迟迟不答,马上又换了副口气,哀叹道,“公子,你不认识我么?我是宫主在扬州重金买来的花魁,他在扬州时候,见我貌美如花,气吐幽兰,形如芙蓉,不由对我一见钟情,说他是大财绅,家里有好多房子土地,说要把我领回去做正夫人,还要日日宠爱我!”
那白衣男子本就厌恶文竟身份,这时听他说话如此粗鄙,更觉鄙夷,冷笑道,“那你便去做正夫人,毋碍我在此处练剑,以后....!”
文竟却继续道,“哪知道我来了这里,你们宫主却不对我好,他有这样多公子夫人,又爱这样多人,我已好几日见不到他了,今日下着大雨还要四处找他,我心里好苦!”
那白衣男子冷笑不语。文竟见他不吐声色,又故意道,“公子,我瞧你舞剑特别好,教教我,我好把那些与我争宠的人都杀了!好让宫主只喜欢我一个。”
那白衣男子道,“动刀动枪不适合你,再划破你的脸。夜深了,你快快走,以后不得再入我这浮云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完转身就走。
文竟见他不理自己,就捡起身旁一粗长的柴火,向那白衣男子打过去,吼道,“你不教我,我便打你个混账!”
那男子早已听觉文竟在后面奔向他,闪身一避便躲了开来。文竟不甘心,又拿起柴火挥过去,那男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略微施展几下轻功,便令文竟跑的呼哧带喘。文竟打不着他,就将树手中柴火向他狠狠掷去,他一转侧身就躲开了,哪想文竟又捡起一个柴火向他掷去,如此避开三四次,却见文竟掷来的柴火越来越多,自忍无可忍,当即抽出长剑,“刷刷”几声扫了几下,将柴火全数砍断,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文竟吓得大叫,转头就要跑,那男子纵身过去一手就抓起文竟的后襟,狠狠将文竟提起来,这一提便离地面足足三尺多高,文竟求饶道,“公子,我…我就是….和您开个玩笑!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
那男子双眉扬起,厉声道,“你若再惹我,便如这竹子!”说着,便右手提剑,划个半圆,“刷刷”左右来回横砍下去,只听“嗤”地一响,面前十几根竹子一齐断开了!
文竟大声疾呼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再不敢了!犹如此竹!犹如此竹!”
那男子满脸鄙夷的哼了一声,抓起文竟纵身越至门口,见那门闩半合不合,只道是被风吹的,才叫文竟走了进来,他拉开门,狠狠将文竟扔拉出去!怒道,“再来别怪我不客气!”
结果这一喊,正好惊动旁边几个搜查的海卫兵,他们五人闻声跑来过来,一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白衣男子道,“你们张宫主的新宠琼梳见不到他,迫不及待来我这找人了,快把他带去张宫主那里罢!”便‘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
文竟神色凝重站起身,迟疑片刻,转过身,冲那五个海卫兵笑眯眯道,“雷雨交加之夜,我一人孤苦伶仃,甚是思念宫主,很想去找他,怎奈初来乍到,不小心迷了路....”
其中一海卫兵道,“水棲宫过了亥时便有宵禁,公子你不知道么?宫主有令,一旦有人违反宵禁,需速速拿下,公子,得罪了,随我们一起去‘壁部’听后发落罢。”便将文竟围了起来,文竟前后左右看了看他们,又瞥了一眼‘浮云苑’,心想,“不如走一段路,待没人时候,我收拾了他们。”便道,“我刚来几日,自是不懂,既有规定,我自当遵守,这就走罢。”就同那五人向前去了。
他们走了一段路,到一拐角无人之地,文竟刚伸了伸五指想动手,却见对面来了一队人马,打头人正是系着云龙剑,头发花白的霍寒林。
文竟兀自叹气,心中叫苦连连,“今日我真是走运了.....”
霍寒林走到他们面前,问道,“抓到可疑之人了么?他....”看清文竟容貌后,咳嗽一声,道,“这位公子是怎么回事?”
刚刚抓文竟的海卫兵道,“这位公子似是新来的那位琼梳公子,不知水棲宫宵禁规矩,四处在找宫主大人,还冒冒失失闯进了浮云苑,被那位公子请了出来....”
文竟心道,“那位公子?”
霍寒林从脚至头细细打量了一下文竟,面露疑色道,“你身上全湿了,可是一早就出来了?”
文竟吸吸鼻子,道,“我是好久之前出来找宫主的,迷了路....雷雨交加之夜,我一人孤苦伶仃,甚是思念宫主,很想去找他,也顾不得下着大雨....”
霍寒林半信半疑,道,“下着雨出来,却不打伞么?你既然想见宫主,我正要去拜见宫主,你就跟我一起走罢。”又命令其他手下,“你们跟我一起护送这位公子。”
文竟暗暗咽了口吐沫,后脊都觉发凉,心道,“这....这可怎么逃?”又见身旁数十个人围着自己,只得无可奈何的跟他们往东宫去了。
文竟与霍寒林等人来到东宫一处朱红阁楼内,进了屋,原不过是间书房。霍寒林令人拿来了一件干净的外袍给文竟,“琼梳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宫主。”便为一侍卫领进了内室。
文竟一路为了藏好那‘春草’药盒,一直驼着背以防被人看出,这时外袍一批,才终于挺直了腰板。他走到门前,微微打开门向外看,只见门前四角有近三四十个海卫兵看守,呸了一声,狠狠一摔,又把门关上了。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哀怨低沉的笛声,文竟久不听笛曲,也未放在心上,但听着听着,竟觉那曲调甚是熟悉,只是有几处尾调不似曾经,却仍情凄意切,悲不自胜。一时间千头万绪,恍若隔世,等回过神来,张若棲、霍寒林及另一黄衣男子已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文竟道,“是,是谁吹得曲子?”
一品貌非凡,气度华贵,玉冠束发的黄衣男子莞尔一笑,轻声道,“琼梳公子见笑了,这曲子是我刚刚吹的。”
文竟道,“这首曲子甚是好听,我很喜欢,不知叫甚么名字?”
张若棲道,“梳儿,他是宋行,你需称他为春阳公子,他与你都是京城来的。”
宋春阳道,“琼梳公子喜欢?这首曲子,方才还得宫主笑话,说哀而不伤才是高雅境界,这曲子未免有些俗气了....”
文竟不理张若棲,只问,“这曲子叫甚么名字?你从哪里学来的?”
宋春阳道,“名字我可不知道,只是学这曲子倒是有段奇遇。我几年前去太行山游玩时,巧遇了一位武林人士,那人打扮稀奇,模样也怪异...!”
文竟问道,“怎么个怪异法?”
宋春阳道,“他穿着赤色长袍,头发留得极长,几乎到了脚跟,虽面若冠玉,眉眼如画,可他脸上毫无血色,整个眼眶都是乌黑的,宛如地狱厉鬼一般,还有他十个指头留着极长的指甲,好似锋利匕首,腰上还绑着条粗长鞭子....!”
张若棲笑道,“听说是这人知晓你诗画一绝,便特意去太行山抓你,令你去画一幅‘猛虎添翼’的画。你宁死不肯,他便问你要甚么东西交换才肯绘画。”
宋春阳笑道,“我宋春阳岂是能屈服暴徒强盗之辈?我既爱好舞文弄墨,弹丝品竹,便要他拿琴棋书画中任意一样令我满意的东西交换,不然便是杀了我,他也不可如愿。”
张若棲道,“你那时倒是固执。”
宋春阳惭愧一笑,道,“那时年轻气盛,难免意气用事,现在自是不会了。”又看向文竟,“接着,他便吹了这首曲子,我听时便觉黯然心伤,难以排遣,很是喜欢,请他再吹一次他却不干了,还气愤说,‘你爱画不画,叫我吹再不能了!’又说,‘我瞧你也画不出来!’说完还要走人,反倒成了我去逼他,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霍寒林奇道,“那春阳公子,你后来画了么?”
宋春阳道,“自是画了一幅‘猛虎添翼’,要知在老虎身上画翅膀,还需栩栩如生实在困难,我却为他那一激,一笔就画了出来!如今想来倒也稀奇.....”
霍寒林道,“春阳公子,你只听了那曲子一遍,就原封不动背了下来,这记性可真了不起!”
宋春阳摇头道,“是否原封不动,我却无从比较了。”
文竟怅然若失,不去说话。
张若棲道,“梳儿,你既喜欢这曲子,便求春阳公子教你就是,他自当乐意。”
文竟只道,“日后有机会,定向春阳公子好好请教。”
宋春阳莞尔而笑,甚么话也不应。
张若棲打量了一下文竟,问道,“你身体已经好了么?”
文竟心虚道,“你们水棲宫大夫本事绝伦,我身体已无恙了。”
张若棲也不多问,又道,“怎么一身都湿了,在宫中这几日,还不知道宵禁么?就这么冒着大雨在宫里走?”
霍寒林走上前去,在张若棲耳边小声道了几句,张若棲面色微变,道,“浮云苑?”便看向文竟,“你去了么?见到他了?”
文竟回过神来,知道这个‘他’乃是白衣男子,就道,“见到了,他今后说不许我再去‘浮云苑’,不然饶不了我。这公子脾气可凶着呢,不知他姓甚名甚?我以后听见他大名,便绕路去走!”
张若棲意味深长一笑,也不说那白衣男子姓名,只道,“他脾气不好,倒是委屈你了。”
文竟只觉这话里有话,却听不大出来。
“寒林说你想我了,才在雨夜里四处找我,是这样么?”他怔怔看着文竟,那神情颇玩味。
文竟心想,“霍寒林一定把刚刚遇见刺客之事禀告给了张若棲,偏巧我又在那附近出现,自是最有嫌疑之人,何故他不想法盘问我,而是故弄玄虚,在这打情骂俏?还是说另有后招?”他只得道,“自是想的。”
张若棲轻轻一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明日便启程前去交州,你可有甚么想要的东西,我回来带给你。”
文竟心道,“这甚么意思,问我要甚么?他要去交州,几时回来?我可在水棲宫呆不了几日,他这一走,我恢复功力可怎么报仇?”又见霍寒林和宋春阳,二人皆微垂眼帘,不睬自己,只觉怎么回都不妥,便不去应答。
张若棲道,“你若不说要甚么,我便随意买一些。这次宵禁,念你初犯,就不罚了,日后记住宫内各类规矩,下去罢。”便令人备好轿子,送文竟回了北宫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