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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落叹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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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樱时没在渡口上船。

她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瓜葛,哪怕是不见面。

抹去眼泪,手里拎着一坛酒,慢悠悠地沿着水岸边走。

南疆终究是蛮荒之地,没走多远河道就渐渐变窄,两岸又开始难觅人烟,旷野无垠,连天都显得低低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辈子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她觉得好累,很想停下来。

但两条腿却像完全超脱了心神控制,仍旧一步步地继续向前迈,仿佛下意识地不容她有丝毫的喘息。

难过么?

似乎也麻木了,她只是空怅,魂被牵着飞,几乎要离体而去,即使紧赶着脚步也追不上,只能一刻不停地走,像发疯一样。

只有这样才不会给脑中留下空闲的余地,去想那些如今已然无谓,却足以让她肝肠寸断的事。

然而,她终究还是有一霎的疏神,让那张冷毅俊美的脸毫无防备地浮现在脑海间。

眼中却不是那种习以为常的审视,反而目光脉脉,恍惚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谢樱时像被重锤击中似的,胸口闷痛,脚步歪斜,踉跄着捱到前面那棵大树下,颓然坐倒。

既然都已经说清楚了,为什么还这般放不下。

她想不明白,咬唇克制着浪涛般汹涌的心潮,忽然想起手里那坛酒,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抠开封泥。

才刚举起来,没等仰脖灌下,酒坛就被蛮横地加手夺过,在她的注视下被丢在一旁摔得稀烂。

谢樱时望着四分五裂的陶片,酒水淋漓泼洒在草丛间,大河支流般四处漫淌,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汇集到一处。

怔怔出神半晌,散乱的目光才重新收敛,望向秦烺那张横眉瞪眼,恨铁不成钢的脸。

“总算来了?”

之前她早已沿途留下了记号,只有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才懂,所以对他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

“还好意思说!”秦烺怒声回怼,怒其不争地垂睨着她,“看看你这副样子,为那个姓狄的,值得么?”

确实有点可笑,可她偏偏就一头栽进去了,直到现在才幡然醒悟。

谢樱时木讷地扯了扯唇:“其实……你这会子挺瞧不起我的吧?”

“难为你自己也知道……”

秦烺刚嗤了一声,忽然听出不对味,盯着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其实跟皇甫宜也没什么两样。”

“得了吧你,人家将将熬到花信之年,才瞅准机会傍上阿舅,为的是篡夺你娘的位置,入主永昌侯府,那叫处心积虑,你这算什么?顶多也就是自作多情。”

秦烺满脸不屑,一屁股在旁边坐下,抬手抚了抚她脑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要想通了,从此跟他撇得一干二净,那就好了。”

谢樱时叹笑了一声,心中对他这般严人宽己地替自己开脱不以为然。

不管是自作多情,还是处心积虑,事实就是她的确曾经横插在狄烻和皇甫宓之间,但结果却是输得一败涂地,说起来,还不如奸谋得逞的皇甫宜。

秦烺见她不言语,只道是还在难过,对自己刚才那话多少也认同了,看她的眼神也缓和下来。

“有什么打算?”

谢樱时没回答,闷头揪着手边的青草,然后一圈一圈绕在指间缠紧,任由勒出的汁液血一般渗出来。

“瞧你现在也没什么主意,算了,听我的吧,还是回中京去……”

“我不去。”

秦烺才刚一提,谢樱时就立刻堵了回去。

“为什么?中京家里好歹一切都安稳些。”

“安稳?谢东楼根本不是我耶耶,中京那里又怎么会是我的家。”

谢樱时缓缓抬眼,凝着他因为紧张促然瞪大的瞳仁:“这次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其实,你们早就知道对不对?”

这事让秦烺大出意料之外,下意识地避开她的注视,面色有些尴尬,略想了想,叹声点头:“阿沅,这事不是故意瞒着你,我也是几年前从我娘那里偷听到的,但不过是个传闻而已,兴许是有人蓄意编造的,怕你胡思乱想,这才没提过。”

这话是谢东楼和娘亲当面说的,还能有假么?

再怎么遮掩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谢樱时淡笑了下,不再争辩。

秦烺见她神色越来越黯,不由有些慌了,赶忙挨过去安慰:“阿沅你想想,以阿舅的脾气,若不是亲生骨肉,他怎么会认你?又怎么会不向朝廷请旨,废了你娘的名位?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跟谢家没半点关系,你也永远是我秦烺的亲妹子!”

谢樱时稍感温暖,但也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好了,好了,不难过,不愿回中京,咱就不回。”

秦烺把语声放得格外轻柔,生怕再有哪一句触动心神让她伤心:“若不然,还是回咱们广陵去,自己的地盘好歹没那些烦恼……”

话音未落,便霍然醒觉:“不妥,不妥,见了我娘亲和耶耶,就算不立时把你送回中京,也要知会阿舅,到时候还不是一样。皇甫家也不成,少不得以后又见着那两个人,那该去哪里好呢,啧!”

谢樱时却像全无担忧,目光游游地望向远方。

“天南地北,怎会没有容身的地方,只要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哪里都无所谓。”

她说着丢掉已被揉成湿泥的青草,拍了拍手站起身,大步朝正北方走去。

秦烺愣了一下,赶忙起身追上。

“哎,你这意思……不会是想去洛城吧?”

从南到北,秋意渐深。

溯汴河而上,转入曲江,两岸的黄栌已是漫山遍野的绯红,连绵十里,如烈火燎原。

据说这是中京入冬前的绝佳盛景,即便下着雨,游人依旧如潮如织,喧声鼎沸。

但对谢樱时而言,这些却全无趣味,若不是北上的必经之地,她绝不愿在这里呆上哪怕一刻。

楼船从前面的长桥下穿过,还没到临水的城门,秦烺便按耐不住推开小半扇窗朝外瞧。

“要去就快去,坐立不安的,瞧着都心烦。”谢樱时嗑着瓜子,瞧他那副分明急切却又迟疑不决的样子,不由有气。

秦烺尴尬地搔了搔后颈,眨眼道:“阿沅,你说……云裳若是不肯见我,那该怎么好?要不……还是辛苦你陪我一道去?”

谢樱时翻了个白眼,顺口将瓜子壳吐到半开的窗缝外:“原先去了那么多次,怎么没见你这般畏首畏尾?人家见不见全看你的本事,趁早赶紧下决断,等船过了这一段,你便是想去也去不成了,到时候我可不会停船等你。”

秦烺闻言脸上抽了抽,随即腰杆一挺,像是鼓起了勇气。

“好,去就去,就不信她真能忍心舍下我!”

说着抄起一把伞,跃窗而出,踏着水面上岸去了。

谢樱时目送他隐没在人群中,淡笑了下,吩咐在前面的渡口停船等候,回过头时,目光重又变得缓淡忧郁。

这段日子,她努力让自己不再想起狄烻,然而每每像这样一个人空闲下来的时候,所有赌咒发誓,咬紧牙关下定的决心都变成了徒然。

那个人早已刻印在她的心里,再也无法抹去,每每想起便又是一次煎熬的痛楚。

不知不觉,外面已听不到“噼啪”的响声,原来雨停了。

风带着水腥的微凉,满天的云似乎都被吹淡了,露出接连成片的瓦蓝,映着日头是清新娇艳的颜色。

她双手托腮,静静地瞧着这如画般的美,似乎已忘却了上次见到是在哪里。

很快,眼前流动的天地忽然静止下来,船已靠上了埠头。

谢樱时没了兴致,目光刚要从窗口移开,却蓦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栈道上走过。

一瞬的诧愣之后,她忍不住张口叫道:“前面那位娘子,请留步!”

头戴笼纱罩笠的背影微微一怔,随即转身望向她。

虽然隔着水,面貌也模糊,但谢樱时仍然一眼认出那是云裳。

她错愕间想起已经进城去教坊的秦烺,心头不由紧蹙起来。

“娘子这是要去哪里?”

像是心存戒意,云裳朝她船内望了望,才略行了一礼:“云裳有幸,可以不必继续留在中京,娘子不必过问,也不必向旁人告知,云裳多谢,就此别过。”

说完依礼作别,领着两个捧箱的小婢上了前面那条棚船。

谢樱时忍不住起身探头张望,见那船上的阁间里隐隐有个商客打扮的男子,一看她来,便满面堆笑,殷勤地上前伸手搀扶。

云裳再没回头看过一眼,径直走入舱中,不久那船便起锚而去。

谢樱时怔怔出神,耳边忽然变得空明,眼前却纷乱一片,恍恍惚惚好久才渐渐清晰,却全是那日狄烻离开茶寮,大步远去的背影。

“阿沅,阿沅!”

几乎带着哭腔的喊声蓦然惊破沉寂。

循声望过去,见秦烺扶在围栏上直跳脚:“云裳走了!说是今日上船离京,你瞧见没有?”

谢樱时也红了眼睛,叹声朝水道前方一指,也嘶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追!”

作者有话要说:秦烺:阿沅,咱们家的人谈个恋爱可太难了/(ㄒoㄒ)/~~

谢樱时: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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