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临江拜入云山君门下已有八年也未找到适合自己的剑。
因境界太差,云山君给他找的不少神武剑孟临江都难以驾驭,就像是一只饿鬼面前摆了色香味俱全的满汉全席却只能看不能吃。
几次三番之后孟临江也来了脾气,他放出话去,不要自己寻剑,要剑来寻他。
于是云山君只好在他如今的佩剑留下一道生杀咒给他保命。
孟临江身上符咒灵器用完也没能制服狐妖,反倒被追着打,师尊教他的咒律千千万万,能用出来的却没几个,方才在屋里尽显英雄气概的少年郎此时却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十分狼狈。
苏玉姬嘲笑道:“小道长,你白日走就走了,何必再回来送死?莫不是也贪恋人家美色,想要同人家花前月下一番?”
孟临江被道道妖气捆住四肢站立着难以动弹,方才的打斗躲闪中衣衫束发都乱了,却是一脸倔强誓死不从,反倒让苏玉姬看得心痒。
她刚要伸手摸摸那汗液划过的喉结就被孟临江手中长剑上的生杀咒金光一闪尖叫着击退老远。
“什么东西?!”苏玉姬惊惧发问。
孟临江冷哼声,哪怕心里已经嗷嗷喊叫面上却一派从容,睥睨着从地上起身的她道:“怕了吧!”
苏玉姬眼中暗光闪烁,妖气四散间五指化爪,尖利渗人。
“死到临头还耍花招!”狐妖话里带了杀意,挥手间带起厉风,身后三条粗大的尾巴显形,妖力暴涨,与孟临江争夺他手中长剑,“既然你非要跟我作对,那我也就不再手下留情了!”
孟临江见她竟有三尾面色微沉,这可真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三尾谁打得过啊,他打个一尾都够呛!
苏玉姬的妖力在与他夺剑,孟临江凝神拼尽全力想要阻拦,却敌不过这老妖怪,长剑发出不甘的低鸣声脱手而飞摔去老远。
孟临江还来不及骂上两句苏玉姬那张过分美艳的脸就到他身前,随之而来的还有泛着杀意的利爪。
少年瞳孔紧缩,生死存亡之际两道灵息从前后各自飞来,全都准确无误地落在苏玉姬身上,一道断其利爪,一道逼其跪下。
孟临江眼睁睁看刚刚还占据上风的苏玉姬这会正惨叫着跪倒在他身前。
“谁?!”苏玉姬半是惊惧半是震怒地低吼,“阁下这是何意!”
“孟道长,你没事吧?”孟临江听见宋雅的声音回头看去,见常瑶抬手屈指轻弹使出的就是他学了千百日也不会的高阶咒律。
耀眼的灵光从他眼前闪过,击碎束缚四肢的妖气同时还将苏玉姬困死在牢笼中。
孟临江晕过去前满脑子都在想这又是哪家仙门的天才!
“孟道长!”宋雅焦急上前,却跑了没两步也晕倒在地。
常瑶视线越过苏玉姬,落在从阴影中走出的青年身上,刚才斩断狐妖利爪的灵息出自赶来救援的师天颢。
可师天颢万万没想到回来一趟会有如此惊喜。
空气中流动的妖气是那么熟悉又让人怀念。
花树下那张脸也与从前有七八分相似,要说不同也就是她右眼尾多了一颗泪痣。
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他十年前在西海金銮台渡天劫大雷魂飞魄散的小妹。
“阿瑶?”师天颢声音都在发颤。
常瑶微歪下头,朝他莞尔一笑。
一向温和稳重的师天颢激动不已,上前把人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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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瑶度过漫长时光的混沌之后重回人间,对世间一切都感到陌生又熟悉。
包括她的兄长。
河边的打斗引来村民,没多一会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师天颢不得不应付村民们把事情说清楚。
常瑶站在河边梨花树下守着昏迷的孟临江,不时看眼被村民围着的二哥。
作为被凡人憎恨惧怕的妖怪,却又总能与凡人温柔相处,让他们亲近自己,还真有当仙门弟子的天赋。
师天颢斩了苏玉姬一尾,又以永不踏足长驼山为交换放她一命,再为受了蛊惑的村民施以清心咒安抚情绪,还开了丹药方子以备后患。
一只妖竟对凡人如此善良温柔。
常瑶静静看着,心想二哥想成为凡人的心怕是拦不住了,就算大哥再关他数百年也没用。
村民们对师天颢感激不已,各种跪谢,他忙了许久才能抽身去找常瑶说说话。
兄妹二人静静对视片刻后,师天颢像小时候一样伸手轻揉她的头,略略感叹道:“我与大哥都以为你渡劫失败,魂散西海金銮台,这天地间再无你灵息,就连无咎山也与你断了联系,至今无主。”
无咎山再度无主,妖界才认为常瑶是真的死了。
常瑶简单解释道:“大概这是半妖为数不多的优势。”
她打量师天颢身上的云山门服,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二哥,你怎么成了仙门云山的弟子?”
“这就说来话长了。”师天颢轻扯嘴角,神色无奈,“我情劫再临,起始点在昆仑云山。”
常瑶:“……”
“可我入昆仑三年也还未等到那个人。”师天颢苦笑。
“会来的。”常瑶转移话题,“白天你们走了,我以为你要放这狐妖一次,怎么又回来了?”
“白日走是想要事后回来独自解决,不把事闹大。”师天颢说到这扭头去看还昏迷不醒的孟临江叹气道,“谁知道孟师弟也存了这心思,他虽然修行差,心性却不错。”
常瑶略显纳闷道:“宋霁雪怎么收了这么个废物徒弟?”
他跟燕子卞可真是哪哪都比不上。
师天颢尽量避免提起的人却听常瑶主动提起,一时愣住。
“虽说没什么修行天赋,但云山君对这个徒弟倒是挺好的。”师天颢观察常瑶神色,“他对孟师弟的要求也不是很高。”
常瑶轻挑眉,目光狐疑,无声反问你确定吗?
师天颢斟酌词句:“云山君这些年……变化很大。”
如果说当年他确信宋霁雪爱着常瑶,那么现在可就难说了。
常瑶没有对此追问,她看了眼天色,若有所思道:“二哥你在昆仑可要保重,无咎山至今无主,我怕是得回去看看。”
她最在意的是无咎山,不是云山君。
师天颢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如何,只好点头。
重逢的喜悦很快被冲淡,刚回人间的常瑶似乎有很多事要做。
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与无咎山结契,成为新的无咎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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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妖两界日夜颠倒,从黑夜转眼到白日,常瑶站在无咎山脚,日光透过枝桠缝隙洒落,高耸入云的树冠投下大片阴影,腐叶堆积中偶有几株花草挣扎着冒头。
她走在林荫道中,一步一步慢慢往山上去,偶过溪河可见各色金银珠宝闪闪发光,衬得山色瑰丽。
一些飞禽走兽悄悄从枝叶后探头,树植们在常瑶走过时开花献礼,表达无咎山对她的喜爱亲近。
常瑶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
靠第二条命重塑肉身,不仅容貌有细微的变化,连她曾经失去的灵脉也回来了。
力量并未消减太多,还有所得。
为此她心情不错,认为与无咎山重新结契绝无问题,谁知等她到山灵石像前释放妖力与之结契时却失败了。
山灵石像上的咒纹并未被激活排列出正确的顺序。
常瑶不信邪,伸手再次结契。
山灵石像无动于衷。
周遭花树枝桠摇曳,像是在为她加油呐喊。
常瑶试了数次都未成功,无咎山对她释放的善意与亲切是真的,它并没有排斥自己,或者说无咎山至今无主,是因为它还在等常瑶回来。
但为何结契却失败了?
她试了一整天都无果,等到入夜后去了无名碑崖前。
星辰漫天,沿途全是红艳的妖花,常瑶发现崖前又多了一块无名墓碑。
大概是两位兄长给她的立的。
常瑶站在碑前喃喃发问:“为什么失败?”
无人应答。
即使她死去十年,竹屋水车也没有妖敢靠近半步。
常瑶在水车前静立到天明。
她花了好几天时间复习所有曾学会的术法,修长手指在虚空划出字符,最后使出的是宋霁雪曾教她的清心咒。
待她平复心境后,常瑶又一次来到山灵石像前,却见一只大妖在此等候。
形如牛身,有蛇尾,独目,大妖山蜚站在山灵石像前看着她,口吐人言:“近日山灵异常活跃,我就猜是你。”
常瑶面不改色道:“那你猜得挺准。”
她往前走着,目光掠过山蜚眼尾伤势挑眉道:“你受伤了?”
山蜚沉声道:“你夫君不愧是心剑第一人。”
“他伤的?”常瑶眨了眨眼,“什么时候?”
“你死后六月,人间难解瘟疫无法退治,是他找到我,心剑稚鬼斩妖将我重伤逼退。”山蜚哼声道,“你那日是故意不杀他留下祸患?”
常瑶慢悠悠道:“我忙着渡劫,哪还管杀不杀他。”
她站在山灵石像前摆摆手:“现在忙着结契,你想报仇就自己去,但是你下次出山入世得六百年以后。”
山蜚踹踹了牛蹄表示不满,不情不愿道:“你结契失败,是因为心元差一半。”
常瑶惊讶看去,山蜚冷酷转身:“是山灵要我告诉你的。”
她这些天屡次结契失败,无咎山都急了,派了使者来告诉她正确原因。
风声飒飒,常瑶扬首看山灵石像,神色微微恍惚。
心元差一半。
当年她结契时身为半妖的心元是完整的,可后来却分出一半去,她给了谁?
只有那个人。
她曾救宋霁雪断了灵脉,又分他一半心元,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都会忘记?
难道宋霁雪在她心里就这么不重要吗?
常瑶抬手轻揉眉心。
这下麻烦了。
想要与无咎山结契成功就得拿回另一半心元,她得去找宋霁雪,再从他灵脉里把心元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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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瑶回到人间,直接去了上元城。
开春时节上元城有诸多节日,不管白日夜晚城中各处都热闹非凡。
她在城中短暂游逛后便朝昆仑的方向走去,路上一遍又一遍默念清心咒。
偶尔遇见几名下山往返的昆仑三山弟子,都是些才入山门不久修为低微的弟子。
在昆仑天阶处,那些御剑而行外出归来的弟子都聚在此处落地,因为这是昆仑三山分界线。长长阶梯似看不见尽头,两旁山石耸立,划出一道深渊。
师天颢正在天阶等着她。
常瑶回人间便给他传音告知要入昆仑拿心元一事,师天颢大惊,忙不迭为她安排入山。
此时师天颢领着常瑶避开人群在天阶角落压低声音道:“自从当年的事后,昆仑盘查越来越严。”
“我是半妖,它们多数阵法对我都没用。”常瑶不甚在意。
何况入昆仑对她来说并不难,难的是进云山找宋霁雪。
师天颢往前边走边说:“云山君从去年八月就不在昆仑,虽然山内没有通告,但据我所知他是跟上庭两门的人去了鬼民之界,赶巧昨夜才回来……还受了伤,双目失明。”
常瑶不由摸了摸脸,心想那可真是天助我也。
“他这伤……”常瑶刚开了口就被人打断,“詹师兄!”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二人皆是一顿回头看去。
孟临江拎着好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御剑下来朝詹容招手,如愿看见转身回来的常瑶,稍显激动地对詹容说:“这不是那天晚上救我的姑娘!”
常瑶一眼认出他手中盒子装的什么,都是云山君喜欢吃的零嘴食物。
孟临江目光好奇地盯着常瑶打转:“你也是昆仑三山的弟子吗?”
“我哥哥才是云山的弟子,前些日子他外出历练不幸遭难,我得知消息后前来认领遗物。”常瑶垂眸伤感道。
师天颢:“……”
虽然这就是带她入山的理由,但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怪。
孟临江微怔,问师天颢:“她哥哥该不会是晋舒师弟吧?”
看来他也知道云山有弟子外出历练去世一事。
师天颢颔首:“正是,她名叫晋柔,我正要带她去浩然峰。”
“好好,那你们先忙,我等会再去找你们。”孟临江挥挥手,又急忙忙地御剑离去。
常瑶看了眼孟临江离去的方向,又看回师天颢问:“晋舒是谁?”
师天颢面不改色道:“是大哥。”
“……”常瑶呆住了,“大哥也在?”
“他渡八苦劫,晋舒这个身份死后已剩最后一劫,只不过……还是在云山。”师天颢面色古怪道,“年初云山新收的一批弟子里就有他。”
常瑶跟在师天颢身后默默走了会,又问:“二哥,你这三年在云山,该不会每次都看他渡八苦劫吧?”
师天颢苦笑道:“我也不知为何大哥渡劫点总在这。”
他这三年来除了日夜苦等自己的情劫之人出现外便是为大哥操碎了心,渡劫身份总是命途坎坷,经历让人心酸落泪。
每每想起大哥受的苦,师天颢都担心大哥若是渡劫后恢复凤族少主的身份,按照他的脾气还不知道要把云山给怎么样。
常瑶抬手搓了搓脸,没想到她这一趟还真的是来给兄长收拾遗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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