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奕噤声,两人迅速交换眼神各自分开行动。
躲在梨花树后的宋雅捂着嘴惶惶不安,已经在想着被发现后该如何解释才好,河道忽然变得安静。
常瑶还在想云山君嫡传弟子几个字。
这修为不过定虚境的少年竟然是他的徒弟?
孟临江与郭奕分别躲在河道两旁等着后边鬼鬼祟祟的黑影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突然现身厉声喝道:“谁?!”
“呀!”黑影被吓一跳发出娇弱的呼声,“是我是我!孟哥哥别打我!”
梨花树后的宋雅听这声音脸色微变。
孟临江被这一声娇气的孟哥哥听得满身鸡皮疙瘩,连连后退两三步把郭奕给推出去。
“误会误会,原来是宋姑娘,我们还以为是夜里出游的妖怪,当修者的多少都有点敏感,对不住了。”郭奕打着哈哈道,“不过宋姑娘夜半出来是为何事?”
“我、我……我夜里睡不着,起来做活时瞧见你们在外游走,心中好奇便跟了出来,我不是妖怪!”宋织焦急又委屈道,“那个女人才是妖怪!”
“哪个?”孟临江从郭奕身后探出头来。
宋织抬手比划一下,愤愤不平道:“就是今日给你们酥花饼的苏玉姬,她才是妖怪,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狐狸精!”
郭奕:“……”
孟临江摸了摸鼻子:“是有这种说法。”
郭奕点头附和:“我白天听说她是从荒村逃难来的,以前也在花楼待过,所以大家对她有些偏见。”
“你们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她是专门吃人的狐狸精!”宋织见他们并无半点危机感,顿时有些急了,“她把陈哥哥也迷得神魂颠倒,最近几天陈哥哥身体越来越差,我看离死也不远了,这都是苏玉姬害的!”
孟临江清了清嗓子,板正脸色道:“宋姑娘,你说的我们都记住了,有机会的话一定会查清楚的,关于你说的这位陈兄弟,我建议你明儿就带他上镇里看看大夫,身体不好要及时就医,不能拖着。”
宋织呆呆地看他片刻,见他竟不信,生气地跺了跺脚伤心跑走。
等宋织走远后郭奕才感叹道:“果然偏见无处不在。”
“你要不要跟上去看看?这大半夜的,她一个小姑娘走夜路……”孟临江话还没说完就见郭奕晃了晃手里的纸人道,“有小尾巴跟着呢,怎么样,要不要拿你们昆仑的驭灵术跟咱们菩提门的御灵术比比?”
孟临江神色微妙,愤而拒绝:“不比!”
郭奕纳闷道:“云山君该不会没教你吧?”
“才不是!”孟临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我师尊什么都教!是我学不会跟我师尊没关系!”
郭奕:“……”
“驭灵术也学不会?”
孟临江黑着脸道:“……不会就是不会!”
天知道他有多用心学,日夜刻苦修炼,每日默写千百遍咒律,但不会就是不会。
郭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往好处想想,虽然你没什么天赋修行也差,但云山君至今没跟你断绝师徒关系也算是一种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孟临江耷拉着脑袋,神色奄奄地嘀咕:“我师尊那么厉害,我却这么不争气,太给他丢脸了。”
云山天才遍地走,最不差的就是有天赋的人,偏偏他却是那个最没天赋的。
最没天赋的人却是掌门唯一的徒弟,能被云山君带在身边一对一教导修行,多少人羡慕嫉妒恨,但几年之后人们对他的艳羡就变成了调侃或是讥笑。
郭奕见他真的伤心了,忙揽过他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安慰道:“嗨嗨,云山君都不觉得丢脸的事你这么说干嘛,云山君收你为徒的时候也没说要你剑术赶超定坤君宏扬天下取代奉天宗成为仙首是吧?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修仙嘛,保证自己灵脉能运转就成了,我师尊就常说放平心态,心态好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常瑶万万没想到宋霁雪会收一个废材为徒。
遥想当年的燕子卞,他也是先看中对方天赋超绝才收为门下,眼前这看起来干净明朗却根骨极差的少年又是哪里吸引了云山君?
两人在河道边转悠一圈,什么发现都没有。
孟临江沉思:“奇怪,我明明察觉到有妖气。”
郭奕打着哈欠道:“算了算了,等白天你清醒些再来看吧。”说着揽过他肩膀把人往村子的方向带。
孟临江:“我很清醒!”
郭奕:“那我问你除秽三诀的咒文分别是什么?”
“……”孟临江怒而拉着他疾步走道,“赶紧回去睡!”
躲在梨花树后的宋雅险些就要睡着,好不容易等到这二人回去后才撑着已经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来。
捣乱的人们走后,无冰河又变得安静。
夜风吹皱河面泛起圈圈涟漪,倒映月色的水面可见一个曼妙人影时隐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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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瑶以为宋霁雪的新徒弟是个对自我否定的废物,没成想白天再见时他又是另一幅模样。
村民们早起下河捕鱼,数十人牵扯渔网在水中游走,岸上和水里都传来各自的吆喝声,显得这一片十分热闹。
不少人干活都非常卖力,主要原因是村里的美人苏玉姬正着一袭轻纱红裙,手提竹篮来河边采花,她不时朝河边看去掩面羞怯一笑,看得男人们心脏咚咚直跳,有的失神还一个跟头直接摔进河里,引来众人大笑。
河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玉姬身上。
觊觎,爱慕,嫉妒——那些目光复杂无比。
常瑶觉得奇怪。
在有数名修者到来的情况下这狐妖还敢如此招摇,是真的胆子大不怕死还是非常肯定自己不会被发现?
就算孟临江修为不高,不说还有一名姓詹的师兄已到化虚境?
宋家姐妹二人也在。
宋雅小跑着跟她陈哥哥递茶水毛巾,陈元却无精打采,目光不时朝苏玉姬的方向看去,每看一次眼神就暗淡一分,走路都差点摔着。
“陈哥哥……你小心些。”宋雅心脏跳动似敲鼓,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这话,陈元却根本没听进去,浑浑噩噩地牵着渔网一角重新下河。
宋雅看着很是担忧。
姐姐宋织跟陈元闹翻,再也不陈哥哥前陈哥哥后的,反倒是见了旁侧走来的孟临江一行人双眼一亮,脆甜的嗓音传入众人耳里:“孟哥哥!”
孟临江:“……”
鸡皮疙瘩再起。
宋织朝孟临江跑去时目光却落在旁侧二人身上。
这两人年纪稍长,一男一女皆身着昆仑云山门服,金带束腰,尾绣杏花。
女者杏眼黑白分明,细腰身如扶柳盈盈一握,垂眸眨眼间我见犹怜。青年则俊雅不凡,桃花眼似天生带笑,自带温柔缱绻。
常瑶觉得女人有点眼熟,再看青年时陷入沉默。
哪怕青年掩藏了气息还稍微变形弱化了绝世容貌,但她还是一眼看出这就是她的狐王二哥。
他不好好在狐山待着养伤,什么时候来的人间还成了昆仑云山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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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织嘴甜道:“孟哥哥,你们来这看河神吗?祭祀节才过没多久,好可惜你们要是早些来就好了。”
孟临江此时从容不迫,长尾轻挑着,带点几分焉坏的散漫,倒是把他师父的气质学了一二。此时不同夜里的丧气,自信从容得仿佛就算老子是个普通人也能吊打你们十个修仙的。
简单形容就是:装起来了。
村长正热情跟他们介绍道:“这条河叫无冰河,盛产河蚌,当年瘟疫四起时长驼山的草木都枯死,但这条河却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不仅没有干涸,里面的鱼类也鲜活着,我们当时全靠河里的鱼活下来。”
边说边朝无冰河双手合十念叨河神保佑:“那瘟疫过水后继续祸害其它山头,多亏有河神我们才能活下来。”
“这祭祀节又是什么?”孟临江问。
宋织抢先回答:“是为了感谢河神保佑立下的节日,每年一月初七开始,孟哥哥好奇的话不如明年来看看?”
孟临江面不改色道:“昆仑离这太远了,应该来不及。”
宋织:“那是明年的事了呢!怎么会来不及嘛。”
孟临江又道,“因为我一点也不好奇。”
宋织:“……”
小姑娘恨恨地瞪他一眼,气得跑走了。
郭奕扭头偷笑。
孟临江去看站在河边垂首打量的青年,“詹师兄,这真有河神吗?”
被称作詹师兄的师天颢没回头,温声道:“河中生灵鲜活,未曾发觉异样。”
“可蜚的瘟疫却避开这条河,不是忌惮什么吗?”郭奕提问。
“当年瘟疫重灾区是在西海与中州,上庭所涉范围不大,刚好就在这前一座山结束,到这边时威力有所消减,长驼山拦在前边已经抵消大半威力。”师天颢说完抬首朝身旁的女人看去,微微笑道,“崔师姐觉得呢?”
一句崔师姐瞬间唤醒常瑶的记忆,总算想起这人为何眼熟。
当年被画皮附身来替她师兄求情的浩然峰弟子崔淼淼。
“应该就是你说的这样。”崔淼淼贝齿轻咬下唇,似乎有些被为难到,低垂着眼眸怅然道,“我这个师姐当得可真是失职,连你一星半点都比不上,根本就想不到这些。”
孟临江看得眼角一抽,赶紧给师天颢使眼色示意别问了。
这崔师姐是出了名的弱小可怜无助,自己本身实力并不差,却始终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了,若是要她答疑,就会收获师姐满脸无措。
是个把自我贬低到尘埃里的小白兔。
孟临江以前不知事情严重性,外出历练遇见崔淼淼时问了许多问题,直把人问到崩溃哭得双眼红肿还边哭边说对不起,自己在旁猛男懵逼,就差没给师姐下跪道歉,直到薛师兄赶来才救他一命。
崔淼淼这事云山大部分人都是知道的,大家都会选择避开,詹师兄跟崔师姐同是浩然峰弟子,不应该会犯这种错才对啊。
难道是故意的?
孟临江眼皮一跳,再去看詹师兄时人已经跟师姐沿河道走远。
师天颢沿河边走着,眼角余光一直落在崔淼淼身上:“师姐若是等不及想见薛师兄,过晌午便动身去菩提门吧。”
崔淼淼犹疑道:“石蚌村没有异样吗?这接连死了好几人……”
“师姐放心,我昨日查看过了,村子里不见妖气,没有异样,就连这河也——”师天颢视线转向河水时微微停顿,“河神一说不过是村民自我安慰,这边灵息很浅,别说河神,就连一些常见的小妖都少。”
崔淼淼点头道:“没有妖怪就好。”
师天颢看回河面。
三两条游鱼似惧怕什么反复在一个位置打转却不敢朝前去。
再往前走的一段水域不同别的河段,这里不见活物,也没有活物敢靠近。
师天颢看了眼岸上枯死的梨花树,再看毫无波澜的水面轻轻挑眉,难道这村子里除了只狐狸精外还有什么别的他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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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瑶的灵识能发现孟临江一行人在晌午过后便离开了石蚌村。
苏玉姬靠在窗边眼看修者们远去,眼里笑意加深,又带着点点贪婪与遗憾。吃有灵脉的修者可比普通人要补得多呢。
可惜她还没开始动手人就走了。
苏玉姬遗憾关窗时瞥见躲在角落里偷窥这边的小姑娘,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深意的弧度。
村民们早上打渔收获颇丰,下午都在给各家各户分货,忙完已是黄昏,又开始生火,炊烟袅袅,野猫闻着鱼香味纷纷从角落里出来跳上院墙高头。
宋雅端着一碗鱼汤起身要走,宋织喊住她:“你去哪?”
宋雅不答,加快脚步,宋织上前拦她:“我问你话呢!”
两人不慎相撞,汤碗脱手碎了一地,宋织哎呀声避开:“你干什么!不会好好端着吗?都洒我裙子上了!”
娘亲从厨房里探头看出来呵斥道:“宋雅你又给你姐姐添乱!还不赶紧把她裙子给洗了,明儿她还要穿这一身去你阿舅家!”
宋雅心里憋着一口气,衣袖下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几次后,终于鼓起勇气狠狠地推了把宋织朝院外跑去。
她抛下后方姐姐的哭喊与娘亲的怒骂,夜风冰冷,飞奔时将她眼角泪花带走。
宋雅心中委屈得不行。
那鱼汤是她要拿去给陈哥哥的,因为他这些日子看起来很累,想要他补补身体,却全被宋织给毁了!
宋雅一路跑到陈家,刚巧看见陈元爬墙出来,正要张嘴喊人却又愣住。
他好端端的大门不走爬墙干什么?
陈元□□不太利索,摇摇晃晃地整个人从墙上滚下来,全没了以前的潇洒利落,宋雅见他还摔破了头,额角出血,他却不管不顾,鬼鬼祟祟地朝暗处跑去。
宋雅知道他要去哪。
夜里村中灯火还未完全熄灭,但苏玉姬住得偏僻,周围都没什么邻居,很方便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此时苏玉姬家亮着灯,陈元舔了舔干涸的下唇,上前敲门,声色痛苦地喊道:“玉姬,玉姬……”
宋雅躲在后边看得双眼酸楚。
屋里传来欢声笑语,衬得陈元狼狈不堪,宋雅难以再看,正要上前时屋门却从里面打开,门口没人,陈元也没管红着眼直接冲了进去。
宋雅咬着牙也跟上去,她要把陈哥哥从这带走!
那是个坏女人!
欢笑声在她跑进门时戛然而止,宋雅进内室时只见苏玉姬身着单衣靠在陈元身侧,而她的陈哥哥正呼吸急促地对她又咬又舔,那急色的模样让她瞧着恶心不已。
苏玉姬勾着眼尾媚笑,轻推陈元娇声道:“陈哥哥,你别这样,宋妹妹看着呢。”
宋雅气得发抖,又是难堪又是羞怯,转身欲走时却听熟悉的声音冷喝道:“还真是一只狐狸精啊。”
剑光自她身后飞来,宋雅瞥见来人衣尾杏花,剑光耀眼,逼得她别过头去。
“退后!”去而复返的少年持剑将前方二人斩开后肃容道,“带他走!”
宋雅看见摔倒在脚边的陈元瞬间清醒,忙不迭把人扶起来:“陈哥哥!”
苏玉姬捂着被剑光抽到的脸怒道:“小道长,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是女人的脸!”
孟临江专注道:“你又不是人!”
苏玉姬听后发出森然笑意,眉眼却越发妩媚,五指化爪逼近:“区区定虚境,回来送死!”
“陈哥哥!”宋雅见已打起来,陈元还一副急色模样,反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你清醒一点,她是妖,你被她迷惑了!”
孟临江抽空掐诀朝陈元点了一指,因此被苏玉姬妖气横扫退后数步。
见自己使得清心咒并不管用,孟临江眼角轻抽,果断对宋雅说:“别管他了你先走!”
苏玉姬冷笑:“走?今夜你们扰我兴致,一个都别想走!”
眼见狐妖朝自己冲来,宋雅吓得连连后退,在孟临江抽身上前拦下后转身跑出院子。她心脏怦怦直跳,满心恐惧,腿脚发软却在求生本能中跑下去。
这边离村子有些远,却离无冰河近。
宋雅连滚带爬地朝无冰河边跑去,整个人从梨花树前滚下去的,差点落水里,她扑通跪下双手合十:“河神保佑,求求……求求河神救救陈哥哥……救救小道长……”
她太害怕了,浑身发抖,话也说得哽咽。
那小道长似乎并不厉害。
因为前天晚上在这听了孟临江跟郭奕的谈话,宋雅对他没有信心。
事实上后方逐渐靠近的打斗声也证明她的担忧没错。
小道长打不过那狐妖。
听见刺耳剑鸣声时宋雅惊得回头,却有一物落在她脸颊,冰冰凉凉。
宋雅怔愣抬首,那枯死的梨树枝桠正开出一朵又一朵雪白梨花。
花开即落,从生到死只短暂的一瞬。
宋雅再看回无冰河时,眼中倒映的是当年她在水下的惊鸿一瞥。
黑发温柔垂落双肩,长尾变双足,赤脚踩在水面行走时带起一圈又一圈涟漪。眼前的女人容貌艳丽,眉眼微弯略带点点笑意,却让宋雅生出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她有着强大的力量与从容的姿态,漫步越过身侧时却伸手轻点了下女孩额头。
常瑶说:“河神保佑。”
宋雅紧绷的神经松懈,鼻酸得不行,双手抹着眼泪随她上岸。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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