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暂停。
在太宰找过我之后,我就该想到了,尾崎红叶也会来一趟。
尾崎红叶与太宰同为港口Mafia干部,领导着全港口Mafia最有水准的拷问班,太宰提前征得了尾崎红叶同意,要把芥川塞过去锻炼,这是完全符合常规的办事流程。
我却直接动用首领权利,随意更改了一位干部的直属部下的行程,这种行为多多少少令人瞩目,显得独断专行。
如果是前任首领森先生,就一定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这会导致许多与我不够熟识的港口Mafia成员心情微妙。
他们与我没打过多少交道,一定会担心我是控制欲强烈的人,或者是其他什么麻烦的性格,需要找到我当面确认才能放心。尾崎红叶正可以做这些人的代表,干部的身份也很容易同我见面。
和太宰的擅闯不同,尾崎红叶先用内线电话联系到我,得到我同意后才乘坐直升电梯过来首领办公室。
见到我之后,也首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首领,妾身因为一件区区小事前来打扰,万分抱歉。”
被这样礼数周全的对待,我莫名产生了一些压力,仿佛在面对拿着不及格成绩单找上门来的学生家长。
在这个场景当中,有没有那名学生、或者有没有那张成绩单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以实习教师的身份面对学生家长。这便足以令我充满压力了。
我克服掉内心的虚弱,说道:“红叶君,教育年轻人永远不会是一件区区小事,说是头等大事也不为过。”
尾崎红叶意外了一瞬:“首领是这样想的啊……妾身受教了。”
温婉而成熟的女性嗓音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压迫感,我却越发想要拿出对待学生家长的恭谨态度:“关于今天对芥川的安排调动,没有事先告诉红叶君,是我的疏忽。”
“首领是想对妾身道歉吗?不必如此,妾身并不介意,而且妾身也认为太宰君的安排太胡来了。”
尾崎红叶缓缓笑了,眼尾描摹的红痕轻微上挑,很容易让我联想到“艺伎”这个词。
实际上,根据森先生留给我的资料看,尾崎红叶正是自小就被按照艺伎形象的暗杀者培养长大。在仍然保留着的过往行动记录里,充满了“依靠女性的柔美姿态麻痹敌人,然后一击必杀”诸如此类的凶残描述。
港口Mafia是一个黑色世界的组织,首领理所当然拥有掌握成员隐私的自由。我在与尾崎红叶还未熟稔的情况下,已经先一步了解到她的不少过往。
有些尴尬,我并不是个八卦的人,但已经知道尾崎红叶年轻时曾与人私奔,男方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尾崎红叶则从此心灰意冷,返回港口Mafia安定下来。
那个时期港口Mafia首领还不是森先生,留下的资料不多,寥寥数语不足以还原出当时的场面,我对这段过往的了解也就停留在了浮于虚空的片面之处。
尾崎红叶说不必道歉,我反而觉得正是时候:“道歉还是需要的,但不是为这件事。”
身着和服的美貌女子便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很抱歉,红叶君,因为一些原因我从森先生手里接过了首领的位子。可以问问么,红叶君为什么至今愿意留在港口Mafia?”
对尾崎红叶来说,以前是想走却走不了,只能当听话的暗杀者,现在一路成长到坐稳干部之位,手段与能力都足够强大,如果再想走已经没人拦得住了。
尾崎红叶听完,微笑着说:“不必为既定的事实向属下道歉,如今妾身的效忠对象是您。您是太宰君都认可的首领,自不会比前任首领差劲,所以请不必担心妾身生出想要离去的心思。”
“不是担心这个。”我否定道,“红叶君应该对森先生是满意的,我现在成为新的首领,不见得就会比森先生做得好,而且红叶君与我不熟,并不了解我,多少会感到心中不安吧?”
尾崎红叶望着我,沉吟片刻,神色有些微妙起来:“所以……您希望妾身怎样了解您?”
“我不是说这个。”我又一次否定,“我只是想对红叶君保证,我不会做过分的事情,不会把你推入你讨厌的环境,不会对港口Mafia肆意胡来,也不会清洗森先生留下的人。所以,不论红叶君是出于怎样的理由留在港口Mafia,都请不要担心。”
“原来如此。”尾崎红叶看上去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您是这样的人啊,怪不得能得到太宰君认可,竟然会专门同妾身说这些多余的话。”
嗯……又是“多余的”吗?
今天我好像一直在做多余的事情,果然是还没适应好首领的身份吧。
尾崎红叶顿了顿,面向我微微低头俯身:“不过,妾身并不讨厌这样的‘多余’呢。也请您放心,妾身早已不是时常感到惶恐的小女生了,妾身会牢牢约束好手下的人,帮助首领平稳度过新上任的这段时期的。”
我觉得我好像没有提这个要求。
尾崎红叶抬头望向我,眉眼之间的温顺柔美渐渐淡去,展露出属于港口Mafia干部的气势:“在这之后,妾身会自己用双眼去确认,看您是否真的适合做这个港口Mafia的首领。”
我终于可以点一次头表示肯定了:“啊,那就请多多指教。”
我不喜欢总对人说“不是”表达否定,这是实习教师时期形成的好恶观。如果某天课堂上我的学生们回答问题时,我都能给予点头肯定,那么我一定会做梦时笑醒吧。
尾崎红叶临走前,忽然叫了我:“织田大人。”
“?”我疑惑地看她。
她用衣袖掩住唇,十分守礼地轻笑:“妾身曾经听说,您是一位不善言辞之人,今日一见却十分健谈呢,看来传言总是多有不实之处。”
其实传言并没有错。
我自认是个笨嘴拙舌的男人,也完全不善于开启话题,只是在当教师的那段日子里不得不学习了主动讲话。
面对学园领导的时候、面对同事的时候、面对学生的时候、面对家长的时候……都有着完全不同的应对流程。
如果我一概沉默以对,只是听从安排,回答问题,不去主动讲解,大概很快就要丢掉工作。
社畜没有任性的权利,只能学会适应环境,如野犬一般。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学生家长一言不发地瞪过来时,我已经懂得要主动说宽慰对方的话了。虽然说了之后究竟有没有效果还无法保证。
……
尾崎红叶离开办公室后,我觉得短时间不会再有人来见我,便决定主动叫个人来。
我拿起以前绝对用不起的高端手机,拨通号码:“安吾,来一趟首领办公室,有些事情想问你。”
这部手机使用卫星信号通讯,不经过地面基站,自带防拦截防追踪之类的效果,我拿到手中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了它的昂贵,用它通话的每一秒都要比普通手机翻倍费钱。
安吾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来:“织田作首领,您才刚上任,这么快就学会使唤人了?”
我有些费解,对他说:“我没当首领之前,也使唤过你了。”
如果要追究“使唤”的问题,应该早和我说才对,这事与我有没有当上首领其实是没关系的。
“我……”安吾好像噎住了。“是,属下这就来。”
我便一边翻阅需要签字的文件,一边耐心等待。
森先生离开前给我留下了一项秘密考验,如果我能顺利完成,才算是真正得到了认可,那之后森先生才会彻底把港口Mafia交给我。
目前来说,我虽然已经坐上首领之位,却不知道森先生究竟留下了多少暗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森先生返回港口Mafia重夺权柄。
虽然如果真的出现动乱,太宰会站在我这边,事情终究能得到解决。但想要和平稳定处理问题的话,我就要向森先生交出一张足够完美的答卷。
森先生出给我的那道考题便是:将Q收为己用。
Q是什么?一种武器?一个代号?
森先生特意没把相关情报给我,我便只能问人了。
安吾的话,身为情报员应该会多少知道一点。如果不知道,那我就派他出去调查。
如此看来,安吾说得没错,我真是学会使唤人了。
我定下心翻阅一会儿文件,大约有十多分钟,便开始走神想要喝杯咖啡。森先生并没有给我留下秘书或助理,因此我需要自己离开办公室,踏上走廊,到设置在隔壁的秘书房间寻找煮咖啡的地方。
路过的持枪守卫都西装革履,目不斜视,相比起来我的衣着就过分随意,仍然是最习惯的黑衬衫加沙色风衣,只在脖子上多出一条极有象征性的红围巾。
我没有找到熟悉的煮咖啡工具,倒是看到一台机器,感觉很像是咖啡机。我试着把杯子放过去按下按钮,接出满满一杯苹果汁。
啊,不是咖啡啊……
我尝试喝下一口后发现,有些过于甜了,并且也有些过于酸了。
要倒掉吗?感觉会很浪费。
于是我另外取出一只干净杯子,把苹果汁倒进去,然后走出秘书间,端给距离我最近的守卫。
三秒后那名守卫反应过来,愣愣地接过杯子:“首领?”
“你讨厌酸甜的味道吗?”
守卫摇头。
于是我对他说:“喝吧,不要浪费了。”
我可以保证,我只用了最平常的语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