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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Tender Is the Night(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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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垂着眼,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的额头光洁,眼睫纤长,仿佛是阿尔忒弥斯临水照影的温柔。

谢宜珩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笑眯眯地说:“不行,今天要写报告。”

暖黄色的灯光柔柔地打下来,裴彻低着头,有一缕碎发垂在眉心。这么看过去,眉眼间还有一点少年意气。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谢宜珩仗着自己有正当理由,把他的领带扯得松松垮垮,领口半敞,坏心眼地在他耳畔吐字:“…哥哥不用写作业?”

大概是她图谋不轨得太明显,裴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挑眉,说:“不用。”

谢宜珩相当不负责,打着撩完就跑的算盘,一本正经地给他解释:“那不行,我要写作业去了。”

裴彻置若罔闻,勾着她的下巴,深深浅浅地吻她。谢宜珩被吻得意马心猿,这个姿势又相当耐人寻味。她没出息地埋在他肩窝里喘气,磨蹭了下,认命地投降了:“等等写…也不是不可以。”

他今晚本来打算当好人,但是谢宜珩拐弯抹角说了句好的,再推三阻四就是大写加粗的不解风情。

裴彻笑了一声,搂在腰上的手渐渐上移,慢条斯理地按着她的脊椎骨,谢宜珩像是捏好的糖人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般的竹签,一寸一寸地软下来。融化的糖浆甜蜜黏腻,她眼尾都红了,只会趴在他怀里小声呜咽:“我…我错了。”

“晚了。”裴彻扯掉领带,俯身下去吻她:“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

……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也不知道爱德华又吃错了什么药,开□□报告闭口调频道,谈起几位工程师只会摇头,在这个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超级喷子眼里,莱斯利和谢宜珩简直就是顶级懒鬼。

于是因为叫了一声哥哥,从而浑身发软的谢宜珩从浴室里出来,肌肤被氤氲的水汽浸润沾湿,光洁又细腻。她一边擦面霜,一边读莱斯利发来的邮件,实在不明白自己这样任劳任怨的搬砖工到底和懒鬼有什么样的联系。

裴彻接过毛巾,替她擦干微湿的发梢。这人把键盘敲得震天响,一看就知道又是在生死时速。

最后一分钟,谢宜珩终于按了发送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忙人终于有空顾及自己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她劫后余生的表情太张扬,甚至嚣张地把腿架在他腿上。裴彻捏捏她的脸,问道:“下次早点写?”

罪魁祸首还有脸让她早点写?谢宜珩踢了他一下,气得差点就要骂人。但是转念一想,是自己在那哥哥长哥哥短,当即心虚万分,七分气势被生生削了三分,“下次一定。”

她压了几泵护发精油,一边往发尾上抹,顺带着提了一句:“最近CEPT的事是不是很多啊?”

裴彻靠在床头看书,听到这句话,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她,好像是在诧异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不算很多,但是背景数据中可能存在B模式偏振,所以在整理之前的测量数据,会比较繁琐。”

CEPT的望远镜在人迹罕至的南极大陆被风吹了三五年,单调抽象的数据被精确无误地传输过来。康妮像极了十七世纪的狂热淘金者,坚信这一堆乱码一般的数据里包藏着黄金,千里迢迢地奔赴南极,只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答案。

或许是这些名词带着些高深莫测的意味,谢宜珩一知半解,小心翼翼地问他:“这个不用保密的吗…?”

裴彻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揉捏着小腿,很轻地笑了一声,说:“只有测量数据才要保密,这个没事。”

谢宜珩“哦”了一声,点点头,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CEPT之前也不是爱德华的项目吗?他干嘛退出了这个项目,反而从头开始”

他的目光有几秒凝滞,稍稍别开头,说:“讲起来很麻烦的。”

两个项目虽然都是在搜寻引力波信号,但是本质上天差地别,光是核心结构的控制和引力量子化的区别就要讲上好久。但是谢宜珩交完报告一身轻,说起话来像是只踌躇满志的小孔雀在开屏:“我悟性很高的。”

最后一个音节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裴彻还是低着头,甚至从容不迫地翻了一页书。他按着页脚,神色如常,只是平整挺括的纸面被压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句话本意是个轻飘飘的玩笑,但是谢宜珩怎么听都觉得像是把自己摆在了道德的高地上,扮成了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在呼啸而过的夜风里点燃了他攒聚多年的愧怍。

房间里的空气被缓慢地冻住,难堪的沉默继续蔓延,谢宜珩默然了几秒,抬手要去关灯,语调轻松地说:“算了,不早了…”

或许是她说得实在不诚恳,又或许是因为那一点点冗杂在岁月里的抱憾。裴彻“啪”的一声合上了书,拦住她的手,说:“那去书房吧,现在不算晚,讲也来得及。”

裴彻确实是个很好的老师。给阔别课堂多年的生谢宜珩上起课来教材都不用。他一边画图例,一边行云流水地讲下去。谢宜珩贴着面膜,只露出圆圆的眼睛和嘴巴,说话的时候也不能大幅度动作,只能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嗯”,像是打呼噜的坏猫。

暖黄的光线和浓郁的夜色一起洇在他的外套上,宽肩窄腰,背挺得笔直,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谢宜珩揭掉面膜,托着腮,闲闲地问他:“要是有学生是为了看教授来上课的,怎么办?”

哈维被爱德华征用了半年,好不容易重返大学课堂。这学期一开学,每堂课都是座无虚席,台下的女生盯着那张风流多情的脸,答案早就歪到印度尼西亚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瞳清澈又明亮,裴彻笑了一声,问她:“你想去上谁的课?”

谢宜珩想了想,说:“你的吧。”

“这不就在上吗?”他背过身去,从善如流地说:“你上次黎曼几何的题做完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宜珩灰头土脸地“哦”了一声,看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定理名字,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如果CEPT真的探测到了引力波信号,那LIGO还有什么意义呢?”

裴彻擦白板的手停了停,像是定格动画里一个小小的停顿:“没什么意义了。”

华盛顿州和路易斯安那州的两台机器都是拿时间和美金堆砌出来的,从艾萨克选定位置的那一刻开始,已经过了二十年。

谢宜珩迟疑了几秒,“可是CEPT原来不是爱德华的项目吗?”

她裹着宽大的浴袍,歪着脑袋说话的时候像毛茸茸的雪鸮。裴彻说:“他选了LIGO,康妮选了CEPT。那么总有一个人会变成韦伯。”

约瑟夫·韦伯曾经在1969年宣布他凭借着自己发明的激光干涉仪,探测到了引力波。这场声势浩大的研讨极为难堪地落幕了——几年的搜寻一无所获,终于有人指出韦伯观测到的结果来源于一次荒唐可笑的计算错误。

这位老人被描述成了不择手段的疯子,最后声名扫地,在一片狼藉中黯然退场。

亨利很早之前跟她说,这条路上会有许多艰难险阻。谢宜珩看着那两块满满当当的白板,才明白老教授的意思——教科书上的留白很少,定理的名字往往也很短,所以课本上只放得下一个人的照片,定理也只能被一个人的名字命名。书上短短的三行字就能轻描淡写地带过一个人的一生,因为更多籍籍无名的失败者连被记住的资格都不会有。

她抬手关了书房的灯,趿拉着拖鞋走回房间。床头柜上还倒扣着裴彻刚刚翻看的书,折痕突兀明显,像是皮肤上仍旧触目惊心的旧伤疤。

月光清澈皎洁,是古书里说的积水空明。夜风擦着融化的月色,谢宜珩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荡漾的水波,像是一柄一柄的温柔刀削过来,衬得裴彻的眉眼格外锋利。

谢宜珩扯了扯他的袖子,裴彻顺势把她搂在怀里,闭着眼睛问她:“怎么了?”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交叠碰撞,谢宜珩本来想问“你到底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她是路加福音里的贪婪信徒,虔诚地叩拜上帝,偏偏要的还是一个人的心。

幼时庄令说过的话像是无心插下的柳枝,风尘仆仆的旅人背起行囊,早就忘记了塞外的一弯嫩绿。谢宜珩心里的这棵柳树却是苍翠葱郁,亭亭如盖。这么多年里,她一直倚靠着自己的柳树,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她是无理取闹的阿努比斯,要拿最不可能被量化的东西来做比较,天平要永远平行于地面,她才会纡尊降贵地对着这桩买卖点头。

她不要居高临下的轻蔑,痛恨哀矜勿喜的施舍,更不想被奉为圭臬。

但是那笔陈年烂帐谁也算不清,咎由自取和懊悔不及混杂在一起,甚至连这场错误的开端都无迹可循。

谢宜珩心如乱麻,长久地注视着夜空里那轮缺月,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道:“我困了。”

谁半夜三更躺在床上不睡觉,反而摇醒别人说了句“我困了。”裴彻沉默片刻,问她:“不想睡?”

她有过辗转难眠的夜晚,也见过天光乍破的清晨。耳鬓厮磨的亲昵让这个柳树下的乘凉人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褪了色的黄昏太过遥远,谋算人心的买卖又太过疲惫,她也懒得再管。一句话在唇边绕了又绕,还是没能说出口。

谢宜珩亲亲他的唇,给个敷衍的晚安吻,伸手去搂住他的腰,说:“马上睡。”

作者有话要说:谢宜珩真的好欠啊?

(哥哥长哥哥短哥哥了又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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