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睁开眼,视线中一片明亮。
廊厅里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背光而立,余温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身型有些眼熟。
“队长,人好好的!”一旁身着橙黄色制服手持工具的救援人员喜悦道。
余温蹙眉。
队长?
她只和一位“队长”打过交道,那人跟系统一样小气,比流氓还要放肆,余温碰到他总也讨不到好……
眼看男人阔步走来,余温垂首抿唇,狼狈地踩上鞋子捡起手电筒,闷着头欲自己走出电梯轿厢。
然而惊魂未定的她腿软得像面条,每走一步身体都不禁摇晃一下,如同春日大风下的羸弱小树。好不容易踏上坚实的楼层地面,却身子一晃,被男人一把揽住。
温暖将她环绕,余温却嫌弃地撅嘴,伸手意图把人推开,双眼含怒抬起与男人直视。
入目是一张英俊立体的脸,短短的头发彰显战士的锋芒干练,剑眉星目,鼻骨高挺流畅,薄唇紧紧抿起,敛住他未能道出口的满腔担忧。
余温惊诧吸气,满眼的难以置信。
眼前饱经历练的男人与梦中骄阳般的少年面容重叠,眼角眉梢的神态与傲气,皆是她熟悉心爱的模样。
她的手无意识地隔空描绘着硬朗的轮廓,不自觉扬起嘴角,惊喜万分地喃喃:“袁培,是你吗?”
揽在她手臂上的掌心滚烫,男人深沉的目光与她的相对,过往的甜蜜和激情如汩汩清泉般在二人视线中奔涌。
是他!
余温喜不自胜,幼鸟投林似的钻入他的怀里,任温热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头枕在熟悉却更加厚实的胸膛,安全感注满全身,生死两茫茫后的重逢让余温一颗心抛上又坠下。
她仰头,雪白的脸上满是眷恋与鲜活,笑中沁泪。
“是你,你还活着!”
男人双臂用力将她抱得更近,脸颊贴着她的头顶:“是我。”
呼吸急促而热烈,余温一双眼清澈得像小鹿,战战兢兢地望着袁培,眸色如泣如诉。
“我在做梦吗?”
旧爱在怀,余温喜悦到落泪的样子亦让袁培动情不已,他双臂环得更加亲密,唇贴在余温的耳畔,低低诉语。想永远这么搂着她,哄着她,沉溺在属于他们二人的梦境里。
余温已经晕晕乎乎,仿佛回到从前和少年偎依厮磨的时光,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午夜梦回的惊醒,更没有荒诞离奇的旅程……
她徐徐抬起手指,想要摸一摸袁培的脸。
肌肤与肌肤的距离只差一寸,身侧忽然传来李明川的呼唤声。
“余温你没事啦!”
余温身子一缩,才意识到她和袁培正当着众人的面紧紧相抱,霎时红了半张脸,如春梦乍醒一样尴尬。
她微垂着头退后半步,没注意到袁培转而泛酸的目光,和暗自握紧的双拳。
时浅小步跑上前,拽着余温左右打量:“有没有伤着?找不到你,我们担心死了!”
余温摇头。
丁茂砚去别处寻人,李明川作为伙伴里唯一的“男子汉”,主动站出来向一身制服的男人傻兮兮地鞠躬致谢。
“多亏了特防队的叔叔,谢谢您!”
余温一懵,望向袁培不虞的脸色,连忙拍了下李明川:“别乱叫,他没有比我们大很多。”
算起来,她的死鬼男友今年才刚满25岁。
李明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孩作大人姿态地说着场面话:“人家是前辈嘛,年纪不大但资历老,作为旅程里的NPC,在绿江可比我们有经验多了!”
余温没怎么玩过游戏,当下未能反应过来。可不管怎么,她还是着急地一跺脚:“不行,不能叫叔叔。”
差辈儿了呀!
李明川讪笑几下,转而和时浅一起关心余温的身体状况,聊起刚刚大伙儿的焦急样子。
余温和他们搭着话,眼睛总是瞟向一身制服的袁培,怎么都看不够。
虽然,他的脸色不知怎的越来越臭。
特防队队员们修理好电梯,提着工具箱站在袁培身后待命。
余温目光落在光洁如新的电梯轿厢上,颤颤问道:“那个,杜向的……”
尸体呢?
身后的队员抢先回答道:“没有尸体,在这里人如果死掉的话也算做旅行任务失败,一律化成一道烟儿。”
几人怔愣。
袁培清朗的嗓音打断他们无谓的思索,嘱托道:“后面的路上,多小心一点。”
余温乖巧地点头。
肩膀忽然搭上一条胳膊,同时李明川吹牛的保证在身后响起:“放心吧叔……队长,我一定会保护好伙伴们的安全的。”
余温嫌弃地抖抖肩,满脸质疑地看向身边的不靠谱男人一号。
“怎么,你不信?”
“信,我好相信你喔!行了吧。”
少男少女的玩笑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袁培烦闷地转头,在镜面里瞧见身着制服的,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自己。眉头拧成一座山,眼里写满嫉妒。
深呼一口气,袁培蓦地抬腿转身,率队向走廊的拐角处走去。
连声招呼都不打。
……
“等等,你等一等啊!”
余温在楼梯间的拐角处追上了袁培。
男人停下脚步。
气氛有些不对头,队员们互相使个眼色,继续向楼下行进,直至脚步声消失在楼道。
余温微喘地低问:“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袁培转过半边身子,不看她,只盯着白花花的墙,侧脸冷峻淡漠。雨后放晴,一缕金色的日光照进狭窄的楼梯间,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窄窄的勋章绶带。
“注意安全。”
半晌,袁培吐出这几个字。
余温忐忑又委屈,盯着男人宽阔的身板,心里把他埋怨了一千八百遍。混蛋,从前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袁培哪里去了?
眨眼间,她忽然发现袁培的身体边缘在渐渐变淡,像是熏染了一层浅色的光晕。
这是……
闻得低低的抽气声,袁培反应过来,终于看向身旁的小姑娘,眼神温柔,怕吓到她。
“我得走了。”他轻声开口,知无不言,“你……同伴说的没错,我如今相当于游戏里的NPC,做完任务,就得离开。”
余温攥住他的袖子,紧张道:“我们还能见面吗?”
“嗯。”
男人给出保证,可余温总觉得,他的态度有点不情愿。
袁培说完,目光在她的脸上无声贪恋地流连,似乎在落下一道道轻吻。
只是被盯着,余温都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
很快,她见袁培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楼下而去,不过几十秒的功夫,脚步声便蓦然停止。
楼梯间里唯留余温愣愣地握着自己的腕表,甜蜜又怅然。
.
当晚,余温回到她和时浅歇息的房间时,已经月上树梢。
时浅含糊的声音从被窝传来:“你去哪儿了?”
“睡不着,溜一圈。”余温随口敷衍着熟睡却被她吵醒的伙伴,没有提及她刚才悄悄前往顶层绿江市文化盛会现场的事情。
时浅本就有些浅眠,翻了个身,接着搭话。
“你认识呀?和那个队长。”
“嗯。”
“真好,这旅途多危险啊。能认识特防队的人,就方便极了。”
时浅并非无故羡慕。他们三人回去后,去别处寻人的丁茂砚也带回了其他游客不幸在电梯中遇难的消息。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旅途的安全性。
余温想起杜向死前的提醒,袁培的再三叮嘱,脸色亦是一沉。
“夜深了,明天就是最后一个任务,早点睡吧。”
“唔,晚安。”
“晚安。”
翌日,文化盛会热热闹闹地开场,时浅和余温手拉着手,差点儿没淹没在人山人海里。
当地的居民,外地的媒体商客,还有他们一群得过且过的游客。笑语,欢歌,各式小食快饮,更像是一场自在的全城派对。
时浅已经玩high了,左一杯又一杯地品着不要钱的果酒。
“你也喝点儿嘛。”
余温摇摇头,抿唇婉拒。
忽而间,快节奏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众人抬头,见舞台上一位黑衣助手推着一架轮椅来到话筒前,上面坐着余温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老板。
时浅手腕发抖,哆嗦着放下玻璃杯,头深深低垂。
余温直视前方。
年迈的老板精神尚好,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游客聚集的角落,意味深长地一笑,而后兼威兼亲地开始了一把手的贺词。
“感谢五湖四海的各位远道而来……”
随着他的讲述,身后的大屏幕上不断闪过余温从未见过的风光,极寒的雪国,地中海一般的宜人胜地,还有亭台楼宇交融的奇幻场所……
景致皆不算陌生,但都让人叫不出确切的名字。
很快,老板提到前不久的地震,假惺惺地悲痛遗憾一番。
“虚伪!”时浅猛灌一口酒,狠狠道。
舞台上,老板已经将话题转向他们这群游客:“最要感谢的,还是一批又一批活力满满的游客们,如果没有他们,绿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可有什么话想要留给绿江吗?”
闻言,余温眉梢一挑。
而就在老头话音落地的瞬间,全场霎时静止,久违的系统再度出现。
【游客们,只要你们中的任意一人参与此刻绿江文化盛会的互动环节,就算全员完成任务。】
余温不等他人抢先,撂下手里的杯子大步向前,边走边问:“你确定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吧?”
【当然,结束后您和其他人将会立即被传送至下一站。】
待在场众人缓过神来的时候,余温已经高站在舞台中央,和佝偻低矮的老头并立。
人们惊讶,却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余温握起麦克风,嘴角一翘:“绿江景美人善,临别前,我有份礼物想要送给你们。”
“特别是,老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