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骤然停摆。
余温没站住,身子撞在坚硬的镜壁上,“嘭”的一声,生疼。
她忍痛摸出一把手电筒,见光线透过镜面照满小小的轿厢,映出两张脸色分外难看的面容。
“该死的!”杜向意识到电梯发生了事故,空挥一拳。
余温打量环境,当即从仓库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和抹布,三下五除二地把角落里的长雨伞包裹住,再吸掉地面上的水。
亡羊补牢。
看这样子,倒未必是她又中了那位老板的套,更像是雨伞上的水顺着电梯门地坎间的缝隙处流进电梯井道,导致电气设备短路[1]。
想着,余温面色不善地从镜子里瞥一眼可能的罪魁祸首——杜向。
她和外人打交道不多,只听丁茂砚埋怨过两句。这位杜向从前做的是街头巷尾的混混营生,为人贪色贪财,蹲过局子的次数一双手数都数不过来。
男人烦躁的目光就要扫来,余温歪过头,手指在电梯的警钟和对讲按钮上按了又按,发觉其没有反应,应该是彻底断电了。
情况不太妙,余温凝眉退回到离湿淋淋的角落远几步的位置,思量对策。余光瞧见杜向上前乱按一通楼层按键,而后更是出乎意料一脚踢向金属的电梯门,发出“咣咣”的摇晃声。
她连忙拽住人,低声警告:“别乱来。”
这时候踢门,和作死有什么两样?
杜向的脑回路和余温不在一条道上。他见自己的胳膊让一只软软白白的手给握住,顿时喜形于色,胸中大英雄的气概猛涨,活动两下膀子,势要在美女面前逞一回威风。
“你别怕,哥带你出去。”
余温白眼还没来得及翻,便见此人猴子似的踢门、扒门,使出浑身解数地……作死。
小小的轿厢里,每一分摇晃都让人心惊肉跳。
“不是,你消停下!”余温喝止道。
杜向果然停下动作,眼含玩味地盯着妹子含怒的一双杏眼。
余温不理会他,深吸口气走到电梯门旁,衣摆一撩坐在地上,竟然脱下一只鞋,露出穿着干净棉袜的右脚,小小的,软软的。
杜向没料到这一出,眼睛都直了。
看着身边癞□□一般的杜向,余温心里不由得叹口气。
她又又脱鞋了。
为什么每次被困险境,身边的男人都这么不中用。
她认命地提起新皮鞋,矮矮的鞋跟敲击在电梯门上,力道不小,伴随自己时不时的高呼声。
“有没有人啊!”
“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
……
电梯不比人员密集的地震废墟,如果她不立刻呼救,运气差的话,保不齐三两天都没人注意到这里出了事故。
杜向见美女如此,愈发心潮澎湃:“你别慌啊,我肯定能带你出去的。”
余温不理他,接着敲。
杜向脸贴在门缝上,瞧见不足一厘米的缝隙,咧着嘴拍拍胸脯:“真的,不就是道门吗?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哥分分钟给它弄开。”
余温冷眼看他,见杜向似乎在虚空里摸索着什么,随后挑出样长长的工具,在自己面前一晃。
她恍然,原来这也是位买了好货的人。
“出去之后,妹妹跟我混怎么样?这旅途邪门的很,哥罩着你。”
余温:……
谁罩着谁啊搞清楚。
她不想作死,仍旧按部就班地传递求救信号。
杜向见妹子始终不理他,有些挂不住脸,想要迫她回答,脱手便要去捉余温的脚。
镜面里,余温瞥见对方色眯眯的动作,连忙缩脚躲开,离他远远的。
然而,杜向似乎真觉得从封闭的电梯里逃生是件很轻松的事,竟然直接撇下手下的工具,向她逼近,想先让余温顺从他的意思:“美女你说,好不好?”
余温心里一咯噔,提着手上的鞋子往轿厢另一个角落退了几步,目光警示地望向杜向,示意他不要乱来。
对方脸上的笑意更甚,满满的势在必得。
眼看杜向短小的双手就要环住自己,给她来个电梯壁咚,千钧一发间,余温忽然瞧见手上的腕表再一次泛出幽幽绿光。
她连忙闪身背靠侧面玻璃,抬手高声道:“救援队要来了。”
几次三番遇险,余温隐约猜到了腕表泛光的讯号。就算拿不准,眼下她也要搬出什么人来唬住“真把自己当根葱”的杜向。
争执之间,电梯外似乎也传出人来人往的声音,不比之前求生无望般的安静。
余温松下一口气。
杜向不满地皱皱眉,意识到这个姿态骄矜又鲜少示弱的女人有些难搞,想着出风头的时机不容错失,麻溜儿地捡起手上的工具,意图和外面的救援队来一场赛跑。
余温靠在轿厢一侧,从镜子里看到杜向正拿着工具费劲巴拉地想要扒开电梯门。
如果身旁是李明川或者丁茂砚他们做这样的蠢事,她一定会尽力劝阻。然而眼前,杜向对这幅门使劲儿,总好比把精力放在她头上要强。
一般夹杂着脏话的用力声之下,半副电梯门竟然真的被杜向给推开,露出更加漆黑的余温从来没有见过的电梯井道壁。
粼粼森森的手电筒光束打在粗糙的砂石泥墙面,看得人心里一毛。
“我靠!”杜向也惊着了,他吞口唾沫,没想打退堂鼓,回过头捡起手电筒上下地照。
“哈!原来外头还有一道门,就在咱们脚底下。”
余温看到了,露在他们视野中的外门刚刚到他们的小腿骨。
目光落在手上盈绿的腕表,余温屈起一条腿靠站着,单脚脚尖着地,不打算冒险。
杜向则不然,眼看英雄救美连带救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想搏一搏。
把手电筒搁在地上,杜向双手双脚伏地趴在电梯轿厢上,再用他的工具用力地去撬开外门。
一寸,一寸地,为了使力,杜向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余温皱眉盯着他,觉得这人真是嫌自己命长。
再一次的,杜向手撑轿厢外壁,将其视作着力点,卖劲地想要撬开纹丝不动的外门。不料掌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螺旋桨似的差点原地打个滚儿。
余温连忙两步上前抓住他背部的衣裳,皮衣太紧,攥了几下才攥住一点。
好在有惊无险。
“别折腾了,救援队很快就到。”
杜向气急败坏地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骂道:“他娘的,摸到一手油。”
余温不打算和杜向多交流,无声地退回自己的安全位置。
孰料,趴在地板上的杜向大头朝上,忽然“哎”了一声,像是看着什么新路子。
余温蹙眉仰头,在轿厢的镜面“天花板”上,瞧见个车窗大小的出口板。
.
杜向是个行动派,外门不好使力,便想从出口板处碰碰运气。
余温全程不置一词,冷冷看着他从仓库里又取出一把椅子,踩着站了上去,鼓弄几下开启出口板。
井道里的风形成对流,凉飕飕的。
就在杜向正要双臂手一撑,整个人跃出电梯外时,余温最后相劝:“你较什么劲呢?”
余温从头至尾都没有应允杜向什么,就算他真的打通求生通道,以后她也有办法甩掉男人的纠缠。
“你当哥只是为了挣口气?”杜向赖兮兮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井道之间,听着还有两分跃跃欲试,“太天真了小妹妹。难道你没发现,上一次被人从酒店废墟下救出来之后,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余温凝眉晃神,脑海里闪过几处发生在同伴身上的蹊跷。
来不及细想,只听哐当一声,轿厢里的椅子一下子被踹倒,而身材矮小的杜向则灵活地蹿到了电梯上方。
余温紧张非常,一片安静之间,她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紧绷的声音,像是自行车猛地勒闸。
“喂,你小心一点!”
“知道知道。”
余温生怕“猪队友”绊倒什么了不得的关卡、缆索,如今电梯不动还好,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她连活命的机会都无。
杜向也谨慎着,尤其怕再踩到、摸到油垢。好在电梯槽里可以借力的地方不少,他小心翼翼地逼近边缘,果然发现借着电梯轿厢的高度和他自己的身高,能够更加方便地碰到更高一层的外门。
“嘿,这么简单。”杜向洋洋得意,掏出工具和手电筒就开始忙活。
撬门时总是些费力气,余温起先还在下面时不时地提醒安全,然而听杜向的回答愈来愈不耐烦,干脆闭口不言。
上面,满头大汗的杜向成功将门扒开一道五厘米的空隙,已经可以看见外面地板反射的灯光!
“妹儿啊!请好吧!”他喜滋滋地报信,不禁动手踹脚使力,浑然忘记了所处的环境是多么的凶险。
轿厢里的余温看不见外面,竖起一双耳朵听着动静。
就在杜向高兴得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忽然,传来再一次的脚底板踢动什么的声音。
“乓!”
厚实而严密合缝的一声。
余温猛地抬头,意识到才被杜向挪开的紧急出口,竟然完完全全地重新扣上。
下一秒,电梯轿厢迎来久违的蹲掂晃动,甚至响起了缆索运动的摩擦声。
不好!
电梯开动了!
如同始料未及的停摆一样,静止了半晌的电梯随着出口板的关闭竟然再一次轰隆隆地运转。余温吓了一跳,连忙靠在最里侧,离被杜向强行掰开大半扇的电梯出口远远的。
她无助地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耳畔是杜向的咒骂声,和惊惶的痛呼声,如同身处悬崖峭壁。
“骨碌碌。”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余温瞧见一把发着光的手电筒从电梯井里滚下,似璨星陨落。
她心脏一提。
电筒掉落,意味着电梯槽上如今漆黑一片。运动的缆索,凝结数年的油垢,此时狭窄的电梯顶的惊险程度远胜于奔涌海浪上的一叶扁舟。
余温吓坏了,站也站不住,索性坐在地面上,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头顶,极力地不去直视前方大剌剌敞着的粗糙井壁。
此时,一声刺破耳膜的男人惊呼响彻整座电梯井。
“啊——”
断断续续的声音回荡,凄惨而不甘,让人不忍卒闻。
余光里,余温清楚地瞧见一道身影从面前坠落而下,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是杜向。
哪怕余温和他相处得再不愉快,此时也唯有心惊惶恐。
电梯还在运行,余温不晓得它是失控了,还是一如自己踏入时那样,将要停靠在最顶层。
恐惧,无尽的恐惧。
余温死死咬着嘴唇,甚至不敢睁开眼,明明知道上面已没有其他人,仍旧害怕再有什么活生生的东西从她面前滚落而下。
难道,只是旅行中的意外吗?
几日来,余温丝毫没有游客的闲适感,只觉得他们更像是误入雷区的战士,稍有行差步错就会危及生命。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电梯的速度渐渐放缓,放缓,直到骤然停止。
余温心提到嗓子眼,紧闭双眸,感受着一股霸道陌生的力量在拖擎着轿厢,连同自己如吊车吊着的货物般,被用力地向上绞去。
她听到了人声。
“队长,为什么?明明离下面一层更近些……”
是救援人员。
不,这样就很好。余温惊惶地想。
不管救援队怎么考量,她只知道,如果是向下的话,未知的恐惧会再加剧百倍。
人声,机器运作的声音,金属交缠固定的碰撞动静……似乎过了许久,待最后微微地一寸悠荡,电梯终于停下。
身处早已不是封闭的空间里,余温却几乎感受到窒息,手心全然汗湿。
四肢发麻之际,只听薄薄的金属门外,传来一声关怀。
“别怕。”
没有遥远的建材阻隔,没有水波的荡漾,这一次,清晰的音色与腔调在余温耳旁响起,熟悉到令人鼻酸。
余温倏然睁眼。
她瞧见,外门,在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