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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知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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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昨晚是第几次梦到她了。

幽深漆黑的夜,他循着冰冷可怖的血腥气小心翼翼地在茂林里摸索着,不知道被树枝刮了多少次,不知道崴了多少次脚,就快绝望时漆黑中突然闪过一点萤火,他马上不顾一切地朝前奔去,可不知为何都跑不上前。他好急,他好着急,可脚下突然猛地一空,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眼见就要摔进抚魂的烛禄阵里,就在这时一群金蝶将他凌空接住,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雪花似的蝴蝶围着他转了几圈,慢慢的所有的金蝶都重合为一只,玲珑剔透,瑰丽之际。它拍拍晶莹的蝶翼,翼下飞闪着璀璨的金粉,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接住它,身体却像被人猛地一拽,他这才发现自己处在一片火海之中,幽绿色的冥火化为无数流窜的巨蟒追咬着黑色的鬼魂,鬼魂嘶吼着与冥火相抗,它们互相扭打着互相撕咬着,肢体残缺,却依旧鲜活,就像是一群不知生死的怪物,恐怖至极。

他吐得全身痉挛,想喊却怎么都发不了声,天空不断落下烧焦的尸块,无意间他的身旁也烧起一片幽绿,他失控地大吐黄水,狰狞的火蛇一口咬住他的衣袖,霎时冥火大作,火苗化为一群冥火之蛇朝他扑来,他失声大叫,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将他圈住,紧接着一阵冰水浇醒了他将要弥散的神智,他狼狈地坐在地上,那只金蝶再次抖抖晶莹剔透的翅膀出现,耳后逐渐传来异常清脆的环佩叮当,一股独特的冷香也逐渐浓郁,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唯有随着那蝴蝶僵硬地转动眼珠,他回过头,金蝶停上锦袖下的葇荑,他也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璀璨。

更漏已过辰时,可窗外仍昏暗如夜。沧浪静静躺在珊瑚床上发呆,拨下一截袖子,腕下三寸的那片烧伤就是千年前的那次留下的。

他一直以为,火雨青阳氏是凤凰的后人,他们霸道的凤凰业火可以烧尽世间一切,但他却忘了业火与冥火有着阴阳之差,业火由活人驱使,冥火则是用来渡化亡灵的阴火。他误入烛禄阵,搅乱了抚魂的进行,罪责与扰乱阴阳平衡的恶鬼相当,若没有她,他必然要葬身于那片阴火,但是……

沧浪蜷缩起身体,思绪陷入一片迷离。

但是,她是谁呢?

沧浪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曼妙的身姿,她拥着一袭锦衣,云鬓上插着一只步摇。她的肌肤极白,就衬得五官十分精致立体。他鲜少描述女子的长相,家训第二十七条便是禁止评头论足。神界的女官素爱以花培养公主,他不是个热络的神君,为了不失礼数,他就去花神宫点谱认花,以来记人,明艳洒脱的是斗雪红,小家碧玉的配青栀,丰腴端庄的赠百雨金……久而久之,他的眼里就只有各种花在跑,他也知道这样很失礼,这样做不对,但真的很有效,一直到现在都没出过任何纰漏。

可自当她出现,他的眼前就不再是司空见惯的花朵,她有着非常独特的眼眸,宛如翡翠沉入清水,灵动清丽,却又带着几分古老。惊起的涟漪化为她的眼波,她眨眨眼,流光婉转里,他的心便像渡着那里头的柔波,一起荡漾了起来……

停!

沧浪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来,珊瑚床一阵乱响。

老天,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

衾被顺着他的身子滑下来,几绺浓墨似的黑发从他肩上溜下,洁白的睡袍规整如初。

沧浪有些不可思议地捧着自己的脸,他做了一夜的噩梦,神思难免有些恍惚,乱想也是应该的,但他分明感觉到手心已经变得十分炽热,他的脸就跟烧起来一样,胸膛里的家伙也在噗通乱跳——这算怎么回事,他是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动情了?那样不会太草率了吗?——但是她也救过我……不,以身相许是英雄救美,他是男的,不能相许,她救了他就是对他有恩,承恩就得相报,他是想找她报恩。

沧浪自我肯定完就翻身起床,房里光线昏暗,他想着下去点个灯,可一站起房里所有重瓣荷花盏自动点上了灯,垂下的帘帐径自收到两侧,又听一阵声响,旁门掩映的珠帘也自动分开了。

沧浪想起来,这房里装着许多机关,点灯、掀帘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十分方便。他走下燕云踏板,地板上铺着清爽的灯芯草席,桌上放着一个窝着火的小胖炉,模样是只憨憨的小老虎,里头温热的水正好下肚。

沧浪将水一饮而尽,转身去边侧的展间换衣,展间不大,里头四面都是衣柜,上空悬着一网兜子的夜明珠,如似月辉倾洒。客房里就他一人,他的衣服就挂在当中,红亮亮、金灿灿的。进去后身后的排门就自动关了,门后是一整扇大金桐华镜,镜面平整清亮,正正映着神君宽肩窄腰的好身段。

俊美的神君换上俊美的长衣,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确认无误后往准备出去,排门却又先他一步径自拉开,他有些尴尬地收回半空中的手,走出了展间。

“裴乔。”

“公子。”檐月雕花门打开,却是曲顾端着金盆进来,他嘴里似乎还在嚼些什么,说得口齿不清,“公子,裴乔去帮着海神赶鱼了,您先洗漱,我去给您端早膳。”

“慢着,你在吃什么。”沧浪问。曲顾嘿嘿一笑,张口就是一片花香。“鲜花饼,后房刚做出来的,又香又甜,可好吃了,可香了。”

鲜花饼而已,每年花皇送得少么。沧浪不为所动,“去端早膳,一会儿出去。”

“啊,主君不是说休息么?”曲顾脸一垮。前几天他们都在外面找鹤岚,他跟裴乔累得跟狗似的,昨天终于得到鹤岚回来的消息,他们不用忙活可以休息了,但沧浪这一句话把他今天想窝在后厨的计划打得粉碎。

沧浪没在意手下的反应,淡道,“不找鹤岚,去找另一个人。”

曲顾眉毛一挑,表情猫腻起来。“公子要找谁呀?”

沧浪睇去一眼,“你心里没数?”

“啊哈,原来公子在下头还有认识的人呀,”他满脸浑然不知的表情,“是哪位呀,怎么从来都未听公子提起过呢?是男人还是女人,长者还是少者,是美是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芳龄几许可曾婚配——”沧浪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曲顾随即一顿,就在沧浪以为他要变乖,他却突然大喊,“公子您对她一无所知去哪找她,我就知道你忘不了那位姑娘但是那么漂亮的姑娘怎可能在下五界。陛下已经差人去各大隐居避世的门派里找美人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所以你不要出去乱跑了外面很危险的!”

“曲顾!”沧浪怒喝一声,曲顾怂下来,“好啦公子,是帝君让我看着你的。他知道您怕是要找那位姑娘,特意吩咐我们一定要拦住您的。”

“他这也要管,他怎么不拿绳子把我拴着呢!”沧浪愤然起身,曲顾马上跟过去,“公子公子,帝君也是不想您再出意外呀,帝君明白您对那位姑娘心存感恩,但现在神界神威大损,下五界忠心存疑,最主要的是有六界界限,我们神力都用不了。您是咱们青阳氏唯一的正脉,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您实在想找的话就再等等吧,等神界解封了我们再下来找她吧。”

“那我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只是想去报个恩又不是为了别的!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烦死了!”

神界还未解封,他们奉命下来只是为了联系千面佛,没有陛下的命令他们岂敢擅自行动。可公子不一样,他是个极爱探索与冒险的人,满腔热忱都为了神界,而且任何事都追求完美,眼里容不得沙子。下五界势强,已到了威胁神界的地步,公子时时都关注着下五界的动态,将那千面佛上位后提的各项建议、措施都不尽其祥地整理出来,夜以继日地研究着,他不信那些荒诞的政策居然会取得这么大的成效,这简直是对他毕生所学的侮辱!所以公子连陛下的回复都未等到,径自跟着叔叔们跑了下来,要找千面佛理论,曲顾都不敢想回去该怎么面对陛下与帝君,他现在却又要去找人,横竖都觉得他的脑袋要不保,苦着脸劝道,“公子,您对我发火也没用,神界的规矩摆在那呢。您也别太在意那位姑娘的恩情,天神借道凡人都能得福,那姑娘救了您,冥王功德簿上肯定写得清清楚楚,她的福泽不会少的,我们再等等吧,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