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覆难得一次没有盯着大屏幕，正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广阔无垠的识海出神，委屈的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来。

突然从墙上、地板上、角落旮旯里钻出数不出的大喇叭，中气十足地朝他吼：“球呢？广覆！”

虢首封的声音响彻整座灵府。

广覆习惯了宁静的幽闭生活，瞬间被这堆响砌十八层楼不减量的声音吼得浑身打摆子。刚流出来半截的眼泪哧溜一下倒缩回去。

“怎么了？”他一个瞬移，回到了大投屏面前。九宫格里除了人，其余地方全都黑呼呼的。

“怎么还呆在通道里？”广覆记得他建起的快捷通道并不长。

“球不见了。”

广覆优雅地揩揩嘴角。“球是用来引路的，自然往出口飘。出了出口就该消失了。”

虢首封：“……”

广覆：“怎么？中途把球跟丢了？你干什么去了？找不到出口了？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龙鑫呢？何济世还挺执拗的，你可千万——”一语成谶。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只行尸从黑暗里冲出来，张牙舞爪。

广覆哟嗬一声，提示说：“躲开啊。”

用得着吩咐？

虢首封咻咻两道踏空刃一前一后飞扑过去。前一道踏空刃把行尸劈成两半，后一道踏空刃把躲在后面预备偷袭的铁袭虫拍成宽宽扁面条，秋风扫垃圾一样把虫扫回黑暗里匿着去。

广覆：“哇，我就一会没看住你们，你们玩得这么开心？”

“开心个球。”虢首封怒，“快说出口在哪？”

“目测十二点钟方向。”广覆懒洋洋地说，提点得非常随意，“不对，你现在是往六点钟方向……哎，拐弯拐准点，现在变成11点啦。”

虢首封：“你耍我？”

广覆心说：“祖辈耍孙辈不是理所当然吗？”嘴里说：“岂敢岂敢。”

“到底哪个方向。”

“不知道。”

“坑孙祖宗！”

在线装死（11/10）。哎呀，今天超额完成日常任务。广覆暗搓搓地表示好开心，他余生就剩下这么一点嗜好。可他还在窃喜，周围轰隆隆地生起一个鸟笼。

“！”

于是在线装的CD还没有结束，坑孙祖宗反被困入会长尖刺、会收拢、会扩张等一系列把戏的大笼子里。

不孝子孙，在线欺负祖宗。（3/10）

孙子加油！

大投屏显示虢首封并不好过。

四面八方忽然伸出无数只半腐半烂的手，也有行尸从挤得密密匝匝的缝里拼命扭动，挣扎着要出来。

虢首封：“古希道，以我为中心维持三步距离，然后逆时针走去七点钟方向。”

古希道站在九点钟上。和虢首封维持三步距离走一圈，几乎每走一步就会被无数只行尸手啪啪啪地打脸。他闭了一口真气，一路咏春拳的手法折去十几颗行尸脑袋和无数只手，走完一圈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古希道质问：“我是陀螺吗我？”嗯，差不多了。

广覆砸舌：“你们可真忙。”

虢首封提脚画出两个十字踏空刃，擦着古希道飞去八点钟，把那儿一只百米冲刺冲来的行尸劈成三四段，又啪的一下把铁线虫拍回黑暗。

虢首封放下脚，对广覆说：“你也看见现况了。指个明路吧，最后的幻境在哪？”

“这是求人的态度？”

虢首封微笑，无端端地凝出一股透砌心肺的寒意。“我也可以威逼你。”

广覆轻笑：“不如这样吧，你先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没门。”

“放心，不为难。事情很小，只是你先欠着。”

“不干。”虢首封直言不讳，“你太喜欢挖坑，管挖不管填。连内容都不知道先答应你？将来一定会让人后悔。”

广覆哈哈一笑，也不逼他：“行啊，那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再来找我。一个承诺换一条生存之道，如何？”他把小茶几和罗汉椅一一摆好，淡定地坐下来看大戏。“我只要你一个小小的承诺。”

虢首封没吭声。

又一波尸潮开始了。

这是一幅微缩版的千年史画。

从黑暗中探出的无数只人手和嘶吼的烂脸，足以让人回想起千年前充满绝望气息的灵界。看不见光明，没有救援，命悬一线，连好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是奢侈的愿望。除了本能的求生欲，人们丧失了所有的愿望。

虢首封挡下不知是第几波尸潮，放下腿的时候膝盖微微发抖。他仅凭一股意志强撑，才没有倒下去。

尸潮向他们涌来。

他们变成了四个人背抵背的作战形态。虢首封与古希道背靠背，左右两边分别是易云嫦与何贞姑。

两个女人的武力值更弱。虢首封在何贞姑手上画下叠加数百次的易式改良毒针符，易云嫦也给自己手上画。她们忍下恶心反胃的感觉，把符精准拍在行尸头上。这么做很危险，除了要小心不被咬到和抓伤，自己缩手也必须快。否则毒针符变爆破符，先伤到的是自己。

危急关头，没有谁可以怜香惜玉，更没有办法撒娇示弱。再低再小的战力也是战力，人人都必须竭尽所能才有一线生存机会。

虢首封的任务格外重些。他除了兼顾左右两侧和自己正面的行尸，还要搜索何济世的踪迹。

何济世杀又杀不死，打也打不晕，还会舍了肉壳化作一条小虫混在行尸中间神出鬼没。只能凭着一点微弱的杀意波动去感应他的踪迹。

“这样下去不行。”古希道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吃不下这种车轮战。”

“何止是车轮？”何贞姑已经拍到手臂酸麻。她一次反应迟了几秒，就自己把自己的手炸崩了一根小手指，现在右手鲜血淋漓，却几乎感觉不到痛了。

“它们不知疲倦，可是我们知道疲倦！”何贞姑咬牙，又拍烂两个脑袋。

形势非常不利。

广覆好整以瑕地问：“现在同意谈条件了吗？”

虢首封说不出话。

广覆诱哄着：“难道你要拖着这些人一起死在这儿吗？多可笑啊，你看你坚持了这么久，挣扎了这么久，只因为不肯再多承诺一件小事，就会功亏一篑地倒在幻境出口前面。你甘心吗？易狗小友，还有费心费力从我手里讨去的两条生魂，他们都甘心吗？如果他们知道你明明可以安逸地走过这条通道，却因为愚蠢地说‘不’而放弃了安逸的机会，你说，他们会不会怨恨你？啊，也许不会。因为他们肯定会比你先倒下，先失去意识，先死去，对不对？”

恶魔诱惑人类堕落的模样？大概就是广覆现在的模样。

虢首封迟疑了一秒。他需要思考。

就是这一秒，他破绽百出。

“夜三！”

虢首封听见有人尖叫。他慌忙抬起疲惫的、不知何时垂下去的头，迎面看见一只行尸，满脸的腐肉破骨，只剩一口完整无缺的牙。行尸已经怼到他眼前，不知是唾液还是腐液的汁水从它的牙床上淌下来。

来不及用踏空刃了。

但他可以踏空往上逃遁。可他安全了，背对的古希道就会第一个露出空门。随后是左右两边的女人遭殃。尤其是他的左边，那才是他真正的死穴所在。

虢首封吓得浑身僵直。这是他第一次在战斗中不知该做何反应。

一只修长白皙、掌心通红的手直接替他做出了决断。那只手从他左边横过来，强行探入行尸口中轻轻一拍。

动作非常流畅，没有一点犹豫。

虢首封的心跳却在手掌磕在牙床上的那一刻停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行尸牙口里迅速爆出一团通红的火光。

“嗵”的一声闷响，整个行尸脑袋在眼前被炸成残渣，碎块接连砸在他的脸上，他在残渣飞来时闭眼、睁眼、再闭眼。触觉、听觉和嗅觉在这一刻都变得极其敏锐，他听见脸上被砸得啪唧、啪唧的响，然后什么东西缓缓地滑下去。

睁开眼，看见那只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地收了回去。

虢首封蓦然仰天长啸，灵识混杂在声波里凶狠地扫向四方。在这阵可怕的声波扫荡之中，黑暗浓雾以及藏身其中的魑魅魍魉来不退走的直接被碾成粉沫，剩下的，则退得很远很远的地方，发出细细的喘息声。

幽冥之界重新安静下来，可以清晰地听见嘀嗒、嘀嗒——

那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