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首封铺开灵识,渔夫撒网似的覆盖到方圆半里之内。半里内所有生物都在脑中自动生成热感成像:藏在树林里走动的五个精壮男人,不一会儿消失成了三个;后院的主屋大床上躺着辗转反侧的孕妇,过了一会,象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忽然平摊在床一动不动。
虢首封收回灵识,肉眼在前、灵眼在后,不动声色地打量杨三婶和龙四媳妇郝玲。
她们身上都没有附带多余的影子。
虢首封不由失笑。难道幻影也能有自己的意识?如果有,存续两万年持续不断运转的幻阵未免太可怕了点。这都是成精的节奏——如今这个年头,不仅要防着动物成精,物件成怪,还要防范一个法阵生无限灵智。
虢首封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决定先和她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他首先提议:“三婶,可以了。就把轮椅摆在这,我只是想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刚把轮椅搬下台阶的两个妇人对视一眼。
郝玲对三婶眨眨眼。
杨三婶清了清嗓子说:“咳,今天天气不错,要不我带你们去外边转转?虢先生醒了这么久,还没有离开过何家?我们回龙谷虽然是因为不归森而出名,但这里山清水秀,很有几个好风景。”
外边林子大,带人转个两三圈,保证能把后面尾随的人绕晕。到时候谈完正事,再把人推回来,嘴上一句“我们只是尽地主之谊带客人出去逛逛,是你们自己没本事跟不上节奏”岂不妙哉?
虢首封一眼看破老太太的小心思,垂眼低笑。“不必担心外面偷听谈话。我敢担保,隔了这一堵篱笆墙,谁也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不仅听不见我们说了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在做什么。不过跨过这堵篱笆墙,我反而不好控制局面。你确定要去外面送死?”
杨三婶心头一凛。
其实早在她们吭哧吭哧搬动轮椅的时候,虢首封悄然张开了一个域,正好笼罩了整个何家小院。
易云嫦得了虢首封的嘱咐,提前打开了灵眼,一眼就认出了虢首封张开的“透明蛋膜”其实是域。
灵界有句古语“两界三疆六域九地”,现代灵界早已忘记了这句话的由来与内涵。这句古语里的“域”,就是目前虢首封张开的大结界。域是六大种族依照自己血脉而拓展出来的神通次元空间。在域的范围里,域主不需要多做什么,也能自行运转独特的域神通。
虢首封现在张开的是鬼域。
灵能书上写“鬼域,或障人耳目,或诱人迷失”。虢首封的鬼域不象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能把人迷惑得死去活来,而是规规矩矩的走“障人耳目”的老套路。
虢首封目光如箭地看向三婶:“说吧,三婶守了这么多天才找到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肯定不想无功而返吧?”
杨三婶被他看得心头一寒,差点泄了口真元之气,内心深处反而更相信这两口子绝非凡人的流言。
如虢首封所说,她壮胆在小院外徘徊好几天,当然是有所图谋。现在一鼓作气冲上来,如果什么都没说又原路退回去,自己反应过来恐怕得呕死。
郝玲在一旁心急火燎,眼见杨三婶被盅惑似地张开嘴,她连忙抢在前面发声:“我们就想确认一个事。”她一边说,一边给三婶丢了个眼色。
杨三婶这才反应过来招得太快,有卖自己的嫌疑,唰的淌下冷汗。
她们即将谈的事,可是能丢命的大事,一个疏忽就别想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杨三婶连忙闭上嘴。
虢首封便把目光转向郝玲。
迎着虢首封的视线,郝玲脑中忽然一空。在意识彻底糊掉的最后关头,她不由狠狠甩头,咬穿舌尖,血腥味呛得她一个激灵,总算悬而又悬地清醒过来。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这男人邪门!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珠子,会让人忍不住想把心里筹谋很久的话全吐出来。郝玲险险在最后一刻咬住舌尖,一个字也没吐。第二个念头则令她兴奋得微微颤栗:真的押对宝了!
虢首封疑惑地盯着郝玲,问:“精神系异能……后裔?”
祖上是异能人,后代却因为种种原因只携带隐藏的异能基因。有些人看上去是凡人,身体素质或精神强度又比凡人确实强了那么一点点——这样的人被称为“异能人后裔”。“后裔”等于是矮子里面拔高个,自娱自乐自我吹捧的一种潜能人物了。
人最看重潜能。身上罩一层“后裔”光环,凡人也有梦想登丰造极的一天。就好比隐藏极深的宝藏之地,说不定哪天钻头钻对了方向,后裔人就变成了百年取而不尽的大油田。
郝玲苦笑,心中回味“后裔”两个字。“虢先生,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全名。”
杨三婶松了口气。
能得到郝玲的认同,那就证明她们这次下注押对了宝。
虢首封不着痕迹地睨了三婶一眼,自我介绍道:“虢首封,虎文虢,首屈一指的首,自封为王的封。”一番介绍,格外豪气霸道。
郝玲瞳孔微缩,嗓音干涩:“幸会。”她顿了顿,又看向易云嫦。
虢首封明白她的意思,介绍道:“贱内易云嫦,移天易日的易,飞云走月的云,嫦……”
“女君常伴的嫦。”郝玲要是再听不出虢首封的一点小心机,就不配与他机锋相对了。郝玲笑着打断,轻易将浓郁威压化解于无形之中。她与虢首封与易云嫦相视而笑。
“实不相瞒,”郝玲说,“我是精神系异能人。”
虢首封拧眉。
“十年前,我也是回龙村的迷途者,遭遇了现在你们俩口子一模一样的事情。”
郝玲的视线从易云嫦脸上滑过去。她苦笑,先声明:“我指的丈夫是……前夫。”
易云嫦和虢首封神色凝重。
“失声、昏迷不醒、瘫痪。好不容易捱过了最难过痛苦的一年,却因为种种原因沦为回龙教的阶下囚。十年前的形势比现在还要混乱,我们亲眼目睹了回龙教的内乱,因此而无法脱身。”
郝玲,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十六七岁妇人,两个孩子的妈,操练家务如指挥军队打仗,邻里之间的骂仗能九胜一败,自称再过几年就能抱孙子的人,平时笑比怒多、怒与愁稀,现在却在虢首封和易云嫦面前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多年来隐忍的痛苦刚翻涌出眼底,又立刻被她强压下去,警觉的目光径自越过篱笆墙,牢牢定在丛林之中。
又两个呼吸,郝玲重新弯起嘴角,成了人们熟悉的笑脸团福婶婶。
易云嫦看着她笑,蓦然鼻酸。
这是经受过怎样的磨难,才把一个大活人的七情六欲生生砍去了一大半?
她的笑经过千锤百炼——尽管眼底蓄着浓浓悲意,嘴角却始终上扬,她声音颤抖地说:“龙鑫怕我用异能逃走,已经封死了我的异能,把我变成了‘后裔’。”她悲怆地打量易云嫦,问:“如果我没猜错,云嫦也是异能人?”
“那你可要小心了。龙鑫最容不得村子里出现异能人。一旦消息确凿传到他耳朵里,”
“他必定会把你变成‘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