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嫦发现偶遇杨三婶的概率增加了。

自从奔逃失败后，回龙教教徒增加了在何家附近巡逻的频率。美其名曰“维护治安”，实则是监视她和虢首封防范他们再次逃走。

回龙村的村民们秉持吃瓜群众万年不变的围观招牌，一半是好奇——看猩猩看猴子的好奇心，一半是慎防猪飞——养迷途者如养猪，猪肥了，过年就杀，他们早早晚晚、来来去去地在何家小院的篱笆外晃荡。

这些来来去去的人中，最近又多了一个——杨三婶。

易云嫦一掌成名前，还从未在篱笆墙上见过杨三婶晃来晃去的脸。

何家位于回龙村的边缘地带，一家人都被回龙村给边缘化了。在迷途者事件之前，这家人过着宛如被世界遗忘的生活。现在，时不时有人头从他们的篱笆墙上一晃而过。

经过半年的时间适应变化后，何家人已经对这些并不顺路也会经过的村民和教徒们已经习以为常。

杨三婶却是最近才出现的生面孔。

她有些年纪了。几次去河边洗衣的时候，都能听见她大声嚷嚷老风湿又发作，膝盖痛得弯不下来……让她迈开小步子攀爬大半个山坡，又蜿蜒曲折地出现在何家篱笆墙外，细细一想，简直达到了细思恐极的程度。尤其是她迎着易云嫦探询的目光，粲然一笑的瞬间。

易云嫦毛骨悚然，默默退回房间，关上门，深思杨三婶笑望过来的深意。

“怎么了？”随便找来一本草本书藉打发时间的虢首封抬起头。

易云嫦拧眉。“我又，看见三婶。”

又。

虢首封都记不清这一个月里，她是第几次说又了。

何家小院有三个人现在不常出门。一个是孕肚越来越大的珊婶，另一对则是易云嫦和虢首封——虢首封不良于行，行动范围仅限于床、房和小院；易云嫦作为他的伴侣，需要近身照顾他，因此也经常留在小院里。偶尔，她会挎上小竹篮，去周边的林子时采摘些野果和菌菇做菜。

不论她在何处，似乎总能看见三婶。不熟也能变熟。

杨三婶越来越频繁地冲她笑，老脸上的皱纹仿佛一朵盛绽的龙爪菊。

虢首封合上书本。

“她现在也在外面？”

易云嫦捏着窗帘一角往外偷窥。“嗯……郝琳也来了。她们在聊天。”卧的天，这是蹲守啊！易云嫦有些忐忑了——回龙村的人里，来得最勤快的就是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她们到、底想干嘛？”

“和你搭话？”虢首封沉吟。

易云嫦默默无语地回头看他，表情是不相信。

“不、可能！”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做个鬼脸。

虢首封被逗乐了，扬手一招，小奶狗屁颠屁颠地跑来。先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见他眉锋一扬，立刻识趣挨近，还仰起头天真无邪、眼光澄澈得象午后阳光直射的泉水一样仰望着他。

汪？

虢首封捏着小奶狗软呼呼的肉爪子，诱哄道：“详细说说，为什么不可能？”

易云嫦立刻把脸皱成小沙皮狗。自从虢首封清醒之后，她断断续续地在虢首封引导下开始习惯发声练习，但功夫没有一寸长进。天知道她到底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舌头有问题，每每断句，总能断在最不恰当的一个点上。听她说话，还要自带语言纠错翻译功能。

“说说？”虢首封不厌其烦地哄她说长段子。小狗白净的爪子被他捏得一伸一缩的，好玩极了。

易云嫦吭哧了半天。“以前，躲着我。”简直是视她为回龙村的灾星。

“为什么？”

易云嫦手比嘴快，指向自己：“假的，点坑村子。脱罪，龙鑫庇护。”

假装成迷途者，结果在鉴定者的手下露出狐狸尾巴，差点连累全回龙村的人一起和她受罚，结果她在一片“义愤填膺”的声讨中连最基本的惩罚都没有受，还平白无故得了回龙教最权威人士龙鑫龙长老的保护。即使有回龙村的村民私底下想找她麻烦，她附近总有两、三个受命监视的回龙教教徒游离。根本无从下手教训教训她。

易云嫦将心比心，如果自己是回龙村的村民，肯定气坏了，见面都要绕道走，不绕道怕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上前就是一顿猛揍。

虢首封笑着搂住她的双肩，下巴抵在她赢弱的肩膀上。

瘦了。

他目光微微沉凝。

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得主动一些。

“与其坐这儿猜她们想干什么，不如当面去问问她们。”

易云嫦吃惊，连忙推开虢首封比手划脚——

虢首封捉住她的手：“有话可以慢慢说，不急。”

易云嫦是急，越急越说不出个囫囵。她急得额角汗都沁出来了，偏偏虢首封不让她打手语，要用嘴。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看能不能把嘴巴抽利索些。“何济世，游离，附体……”

虢首封把自己看见的东西告诉了易云嫦。易云嫦特别警醒。

“没错，何济世不敢直接面对我们，只敢化作一抹幽魂附在别人身上看我们的笑话。”

“那……”

“打开灵眼就能看见‘他’。他对我们没有威胁。”虢首封揉捏着狗爪子玩。真好玩。顿了顿，他抬眸淡然一笑：“你多久没开过灵眼了？”

虽然在细枝末节上有差异，但广覆传授给他们两人的修炼入门法差不多。比如修炼的体系，灵识、灵府、识海以及……灵眼。

易云嫦满脸通红。

谢邀！开灵眼太费力。而且灵眼看见的世界和肉眼看见的世界有些不一样，莫名就会妨碍她的行动。光打量对方的表情、眼神和举止，一样能发现蹊跷之处，为什么要费大力气去开灵眼看不该看见的东西？虽然不害怕好朋友，但也不想看见好朋友。万一好朋友缺胳膊断腿兼血肉模糊呢？很影响食欲啊。退一万步来说，吃饭的时候看见满室都有煤灰渣子飞舞，那她捧着那碗饭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易云嫦满脸纠结。

虢首封一边指示易云嫦把轮椅搬过来，把自己挪到轮椅上去，一边说：“从今天开始，你要多训练使用灵眼。”

“噫——”

虢首封抬眼。

易小狗不噫了，撇开脸、气鼓鼓。在以前，虢首封顶着保镖的名号指示她动这动那时，她立刻乖乖照办，狗尾巴可以摇成螺旋浆。现在恃宠而娇，不喜欢的事情交代下来必须要做的，她还学会了阴奉阳违。

虢首封坐在轮椅上抬抬手，捏捏她的小肉脸。

易狗不高兴地咕哝：“泥爸窝有聂回——”

虢首封失笑，推动轮椅。“开门。”

小奶狗踩着松快的步子打开门，望着地上一排寸长的门槛发愁。

虢首封摇着轮椅过来，说：“和之前一样，我先扶着门框站起来，然后你——”

“哎呀，你们这是要出门？”不知何时，本来守在院子外面的杨三婶和龙四媳妇郝玲窜过来。两个人殷勤地笑着。

杨三婶说：“别动，我来我来。推出去，对吧？”

她和郝玲合力，把轮椅连虢首封一起推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