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使了个眼色。何贞姑身后的男人走过来，替易云嫦解开手上的绳索。

易云嫦试探地朝他们比划一番。果然对面三个人瞪着大小眼，全都是木木地望着她。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易云嫦尴尬得想挖洞。何贞姑说：“云嫦，我们都看不懂手语。要不你换个方式吧？”

那怎么办？易云嫦苦恼地想，难道看不懂手语就能看懂唇语？

老人呵呵地指挥男人：“给易小姐找个能写能画的东西。”

男人二话不说，随手贡献出一台平板电脑。易云嫦看着有两分眼熟，是他这两天拿来玩对战游戏的掌中宝游戏机。他把平板交给了易云嫦。

老人：“知道我是谁吗？”

易云嫦先在文档上大大咧咧写下“龙鑫”两个字，觉得不妥，又删掉，写上“回龙教大长老”。

“呵呵。小姑娘知道得挺多。你叫云长？易云长？”

“知道为什么抓你来这吗？”

易云嫦几乎没有多想，便在平板上写出了“唤醒者”三个字。

龙鑫哈哈大笑，愉快地和何贞姑互动：“这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啊。”如果何贞姑的脸色没有那么惨白，笑容没有那么勉强，这场互动看上去还挺愉快轻松。

易云嫦又在平板上写：“我不是。”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哟，小姑娘。”

易云嫦皱眉。她刚想在平板上写字，又听龙鑫说：“假设灵界是一个巨大的容器，亿万万个生灵是容器里堆积起来的沙砾。我们是其中颗粒比较大的沙砾，分布在容器里与其他沙砾挤在一起。每一颗沙砾对异能都有一定的感知能力。可惜感知距离太短了，只有摊平的巴掌那么长。于是，我感知你、你感知她、她再感知更远处一些的他……就这样一直感知到灵界的边界。从我开始，到灵界边界，中间已经隔了千千万万公里和亿万万个生灵。站在边界上的人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谁站在边界上成了最后一个被感知对象。但是我们都知道，中间确实有几个已经唤醒者。我想找到唤醒者，并且还要在唤醒者没有直觉到危险前抓住他们。这是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易云嫦举起平板电脑，上面写了四个字：“海底捞针。”

龙鑫大笑。“对、对、对！就是海底捞针。我正在想呢，你已经写出来了。不错，如此敏锐。”

易云嫦直觉这个夸赞非常有害。她借平板说：“只是想到一块儿了。”

“不，这可不是‘想到一块儿’这么简单。”龙鑫狡黠地朝她微笑，“这是你的直觉在发挥作用。唤醒者的直觉堪称灵界最强的精神感应力。你已经佐证如斯，还有什么理由怀疑自己？”

易云嫦再一次重申：“我不是！”

“啊，的确，光凭直觉，凭你刚刚表现出来的反应证明不了什么。关键还要看你能不能唤醒一个醒族。”

“我是哑巴！”

“可你并不是天生的哑巴，对不对？”

易云嫦的手停在平板上没有动。

龙鑫继续道：“就你刚刚的反应，任何一个聪明的小姑娘都能和你做得一样好。”

易云嫦连连点头。

“可是又有几个聪明的小姑娘，会在大街上被人指认出来，成为唤醒者呢？”

易云嫦脖子一下僵直。她眉头打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思：怎么又转回了这个话题？

老人失笑，说：“逃走的女人和你们也是一类人吧……并且她是成功唤醒过醒族的唤醒者。”

啊？易云嫦与何贞姑面面相觑。

“听说过物以类聚吗？”龙鑫双手搭在拐杖头，目光投射到远方。他沉吟的时候，五指一起一合，在拐杖上有节奏的打着拍子。

“人有群居，物以类聚。越是性质相似的人或物，越容易聚成一团。唤醒者不仅与醒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唤醒者与唤醒者之间也有紧密相呼应的联系。走在街上擦肩而过，会有所感而回头，彼此张望一眼。这一眼，就可以望穿彼此的心灵。在陌生而困难的环境里，同类抱成一团也更容易存活。”说完最后一句，龙鑫得意的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易云嫦脸上，笃定地问：“怎样？当她指出你的时候，其实你心里明白吧？凡人无所知觉，唤醒者自己却没法否认。你心里和她的肯定已经产生了共鸣。”

“不！我不是！”易如嫦坚持，她双指一并，剑走游龙般在平板上大开大阖地写字。当她再把平板愤怒举高时，上面写着很长一段：“小孩子都爱玩扮演唤醒者的游戏，难道你要把每一个大喊过‘我是唤醒者’、‘你是唤醒者’的孩子抓到回龙谷？！”

“有何不可？”龙鑫嚣张地向后一靠，眯着眼睛打量易云嫦。他很喜欢易云嫦这样性格的年轻人：冲动、莽撞、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看对方能不能得罪。有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悍劲儿。她越是喜怒形于色，他就越感到开心。即使有被冒犯的感觉，也会很快抚平心中不快。尽管那点不快并非抹除，而是渐渐沉淀。

龙鑫心里琢磨着：如果疑似转为确认，回龙教的圣女也该再换一个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哑巴蛋一身蓬勃怒张的活力，放在他这个老头子身边可以维持几个年头？

“从亿万万个生灵中间翻出一个唤醒者，这概率很小吧？”

易云嫦满脸困惑，还是点点头。

小哑巴蛋心思真好猜，不象贞姑，拼命冷着脸掩藏所有情绪。龙鑫呵呵一笑，感觉看着易云嫦的时候，周身都轻松活泛了不少。他忍不住起了一点调侃的心思：“这个概率，比起大街上被人指认出来的概率呢？”

两者不相上下！易云嫦强忍着没有把手里的平板电脑砸到老人脸上。

“两个概率都很小对不对？都是亿万万分之一的概率，对不对？既然如此，老夫明知有这个可能，为何就要一点点的不确定而失之交臂？”

宁可错杀一万，不可错过万一。

“世家贵阀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发现异能者、唤醒者或是醒族，便用尽一切手段招揽到自己门下。用花言巧语，用高禄厚利去诱惑，等对方屈服了，就榨取对方身上所有的价值换得一切利益输入家门。老夫对普通异能兴趣不大，只爱好榨取醒族。可是醒族没有觉醒，也只是废铜烂铁。这就是我找你们的原因……唤醒者不仅能相互感应其存在，更能为我招徕醒族。”

易云嫦脸上愤怒的表情渐渐被震惊取代，震惊又逐渐转化为惊恐。她瞪向何贞姑。两人四目相对，何贞姑轻轻一点头。寒意从她的尾脊骨笔直窜上头顶。

“回龙谷内还有很多唤醒者？”

龙鑫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又狰狞又贪婪。他得意地回答：

“何止唤醒者？当然少不了醒族。唤醒者不过是拴狗的铁链子罢了。”

易云嫦瞠大眼。

“回龙谷因为天然屏障，可以隔绝外界一切试探。而谷内在我掌控之下，已经聚集了灵界几乎所有能找到的醒族和唤醒者。哈哈哈哈……只有唤醒者才会明白回龙谷的特殊之处。怎样？感应到四周特殊的波动了吗？那可是只有唤醒者才能感应到的波动，因为那正是你们唤醒者的呼吸啊！”

一阵冰凉冰凉的气流，小蛇般贴着地面飞快掠过去，擦撞到易云嫦的脚脖子。何贞姑抬起头幽幽地望着她，眼神与地牢里的一双双不语凝视的眼睛重叠在一起。无需言语，手势和表情……易云嫦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仿佛裂开一条缝，从里面汩汩地涌出黑色汁液，溅落在地上，变成绝望的嘶吼：

“救命。”

“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