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廷身上的毒已经算是解了,不过此毒损身,加上又是冬日,他的旧疾也随之犯了。夜里,他昏昏沉沉地开始说起胡话来。
“娘……”
初九一直守在贺兰廷身边,听到他的呓语,眼底便不自觉热了热,“公子。”有多少年,公子未曾在人前提起过夫人,此番梦见,更令人觉得心疼。
“娘亲,兰廷难受……”贺兰廷低低地呓语着,额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细汗。他神志不清,大概也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初九边用软帕子轻轻为他擦着汗,边宽慰道:“公子,初九在这儿,别怕。”
初九是和贺兰廷一起长大的,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进镇国公府,一直伺候着贺兰廷长大。当年贺夫人过世,也是初九一直陪着他。初九知道贺兰廷所有的疼,知道他所有的苦。说句胆大包天的,在初九心里,贺兰廷同他亲弟弟没有两样。
“公子,睡吧,睡醒一切就都好了。”初九轻声哄着贺兰廷。
大概是因为听到熟悉的声音,贺兰廷的呓语声渐渐停下了,总算安稳下来。初九不敢走,一直坐在床榻边,守着贺兰廷。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贺兰廷便醒了。
“公子……”
贺兰廷身子虚弱,说话的声音很低,“初九,什么时辰了?”
“公子,还早,您再睡会儿。”
贺兰廷摇摇头,嘴唇依然发白,“我兄长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夜半才回府的,大公子说您要他办的事情办妥了。应箫吟和贴身丫鬟小荷已都入狱了。对了公子,昨晚国公爷也去了英国公府。”
贺兰廷微微一惊,“阿爹知道这件事了?”
初九点点头,其实国公府里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国公爷的眼睛,更何况还是事关二公子。
初九道:“国公爷和大公子早晨会来看您。”
贺兰廷颔颔首,他其实不大希望自己的事情被父亲知晓,凭父亲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英国公府。但毕竟英国公府是景王的外祖家,景王在这件事情里到底处在什么位置,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还未可知。
辰时,镇国公和贺兰琤果真一同进了兰苑。贺兰廷正倚着锦枕喝汤药,见父兄来了,他便放下了碗。
贺兰琤道:“先把药喝完。”
贺兰廷其实想借机不喝药来着的,可被屋里八双眼睛盯着,还是乖乖地认命把药喝完了。汤药特别苦,喝完他整个脸就皱在了起来。
初九低低笑着,把一颗糖放在贺兰廷的手里,“公子,吃糖吧。”
糖的甜味压住了嘴里的药味,贺兰廷脸上亦露出了微笑。虽然他从小稳重自持,但大概是因为在病中,又是在父兄面前,难得的,贺兰廷露出了十几岁少年该有的娇憨与软弱。
这种软弱,贺兰廷从未显露于人前,想到这一点,镇国公心中是难以抑制的酸楚。镇国公吩咐道:“吩咐厨房,多做些二公子爱吃的糕点来。”
“是。”初九应了命,与柴昊一同退了下去。
贺兰廷微微笑道:“谢谢爹。”
回京以后,贺兰廷与父亲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同镇国公谈些心事。镇国公原就疼他,这样一来就更心疼儿子了。
镇国公在一旁坐下,道:“英国公府之事,我与你兄长已经处理妥当,应箫吟和丫鬟小荷也已经认罪。只不过……爹觉得那个丫鬟小荷,怕是另有祸心。”
昨晚审问时,那丫鬟小荷一直趴在地上,口口声声说是由姑娘萧吟指使,才会将茶盏送给兰廷。但应箫吟却说,她都是被小荷唆使的。虽然应箫吟骄纵蛮横,但她都能坦荡说出自己是因为爱慕燕王殿下才会被挑唆。按理,她当是不屑于撒谎的。
只是那位小荷,却暂时找不到她扯谎的证据。她是英国公府家生子,两代人都在英国公府为奴,家世也算清白。若是她撒谎污蔑主子,那是要被乱棍打死的。除非她另有谋算,有更好的未来。
贺兰琤也赞同父亲的意见,“确然如此。我和爹觉得,此事怕是不会如表面这般简单。恐怕会牵扯到……”
“景王。”贺兰廷道。
镇国公道:“应学名虽然以前一直不待见景王,但这半年多,景王在京中势头极盛。应学名倒有些要支持他的意思。”
毕竟,英国公府乃是景王外祖家,不管应学名支不支持景王,在旁人看来,他英国公府都无法独善其身。
贺兰廷微凝一凝眉,“若然牵扯到景王,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为了杀我,还是为了让我们两家成为仇怨?或者说……两者兼有?但是,他把宝压在一个闺阁女子和一个丫鬟身上,未必也太过掉以轻心。”
“所以,这件事……只是个由头,重要的是后续怎么处理。”贺兰琤接着贺兰廷的话茬道,“太子过世之后,圣上便以疗养身体为由,将朝中政事交由燕王殿下。燕王对太子之死,一直认定是景王所为。如今你若是又被认定是死在景王手下的,那燕王必定暴怒,他大概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景王便可趁机联合朝中大臣,夺走燕王的监国之权。他昨日出现在英国公府,就是为了让我们对他起疑。”
景王之心思已经深沉到如此地步,这件事查到头,恐怕会将景王撇得干干净净的。
贺兰廷眸光沉了沉,“兄长说得极是。不管这事是不是景王做的,我们都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镇国公怒哼一声,“难不成就这么饶了他?难道就真查不出与他的关联?”
“他既然敢以自己为诱饵出现在英国公府,必定是做好万全准备的。目前看来,他的目的一半已经达成了。我们与英国公府已经结下仇怨。”
“结仇便结仇了,我还怕他应学名么?那老家伙,一辈子阴阴沉沉的,我早看他不痛快了。”
“可是,若是他求景王解救应箫吟,景王也帮了他,他怕是真的会站到景王那边了。如此看来,我们倒是帮了景王一把。”
镇国公倒不这么认为,“不一定。应箫吟虽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但比起英国公府,一个女儿算不得什么。甚至对他来说,连夺嫡之争都是多余的麻烦。在位的那个人是谁都不要紧,只要他英国公府不倒。”
闻言,贺兰廷略略颔了颔首,“那阿爹以为如何?”
镇国公道:“此事后续,我们都不要再去管。不管甄有道怎么审怎么判,我们都不必出声,如此方不会将两家的仇怨加深。只是,就我个人而言,应箫吟……必须死!”
贺兰廷眸光一震,“阿爹……”
镇国公却摆了摆手,“放心吧,案子已经交到甄有道手里,爹就不会再去插手。甄有道那个人我还是了解的,刚正不阿,应箫吟就算不死,要逃不了坐一辈子牢的命。”
贺兰廷稍安了安心,“此事,还请阿爹和兄长瞒着阿玦一些。我怕他……”
镇国公和贺兰琤略略颔首。幸好将近年关,萧玦政务缠身,尚还抽不出身来镇国公府,否则他一定会闹翻了天。
贺兰廷向宫中递了信,说自己犯了旧疾,不便入宫。萧玦得到消息时,身旁正跪着一位太医。
燕王殿下捏紧了手中的书信,眸间浮起几许痛意。旋即,他松开了手,道:“退下吧。”
是夜。
应箫吟和丫鬟小荷已被关在京州衙门大牢一夜一天了。应箫吟是贵族女子,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何时又曾遭受过这种罪?她心里恨,恨贺兰廷,恨自己的父亲,恨小荷,恨所有人。
应箫吟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被关在她对面牢房的小荷,冷声骂道:“贱人,竟然污蔑我。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小荷微微抬起眸,嘴角泛起一丝讥笑,她身前是刚送来的丰富菜肴。她悠然淡定地拿起筷子,笑道:“姑娘,你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呢。”
“你!”
小荷夹了一筷子美味佳肴放在嘴里,“又或者,没出去前,姑娘就要饿死了。”
应箫吟气得浑身发颤,“贱人!贱人!”
小荷嗤笑一声,“姑娘,你骂人也换个说法,从小到大就这么一个词,我都听烦了!不过也没事,你活不了多久了。”
“你!”应箫吟抓住牢房的柱子,恨恨地瞪着小荷,“我爹一定会救我,我一定会出去的。到时候,我看你这个贱人怎么死!”
“哈哈哈哈……姑娘,你真是太天真了!镇国公是什么人,他怎能允许害他儿子的人活着出这座大牢?”小荷边吃着东西边嘲笑应箫吟,“姑娘啊,这种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好受吗?”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为什么?姑娘难道真的不知道吗?从小到大,你对我非打即骂,你说为什么?”小荷冷冷地望着应箫吟。
更为要紧的原因是,做完这件事,她就可以成为人上人,再也不会受人欺辱了。
想到这里,小荷竟笑出了声,痛快,实在是太痛快了!
“你笑什么?你闭嘴,你闭嘴!”
小荷却仿佛没有听见,她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直到……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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