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这一年的春雨与以往格外不同,壮烈又凄厉。萧瑜就是在这样的春雨里入了御书房。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大概是因为春雨太大,景丰帝的脑袋隐隐有些作痛。这几日,他总梦见小六,梦见小时候乖巧可爱的小六软乎乎地喊自己,父皇,父皇……
“轰”又是一声,随之泻下来的还有一道闪电。
景丰帝有些烦躁,“阿瑜,你可联系上了小六?父皇这两日,心里总有些不安。”
萧瑜心头一咯噔,在这样雷声轰鸣的午后,他亦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太子身子微微颤了颤,艰难地开了口:“已经写过书信去了,想必小六很快就会收到。还望父皇宽心。”
景丰帝揉一揉额角,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半晌,他又道:“打发两个信得过的去,去江南把小六给朕带回来。”
“轰”,又一道雷声,炸得萧瑜心头猛烈一跳,他眼底浮起一丝悲痛。
萧瑜咬一咬下唇,双手更是紧紧一攥,但很快他又松开,声调平和有力,“是,父皇。”
景丰帝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露出素日温和的笑容来,“此刻天气如此不好,你进宫来可是有什么事?”
萧瑜垂眸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悲痛,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言道:“听说前两日小四与阿玦闹了别扭,我来看看小四。”
景丰帝轻笑了笑,道:“他被你母后罚了五个板子,这会儿应该还在床上躺着呢。你且去看看吧。”
“是,父皇。”萧瑜恭谨退出了御书房。
春雨不止,啪嗒啪嗒,下得极大。
萧瑜的心沉了又沉,但他依旧挺着背脊,从这场春雨里穿过去见了萧玹。
……
贺兰廷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后背,淤青已经消了大半。虽然瞧着还有些难看,但一点都不疼了。他穿好衣裳,从屋子里走出去。
尽管下了一场大雨,但这春日还是要比冬日温暖许多。
贺兰廷照例去崇文馆听学,雅正端方,一丝不苟。
萧玦照例打瞌睡,几乎是东倒西歪。贺兰廷说了他多回,而他依旧不改。
贺兰廷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便不想再多说了。
齐仁走到萧玦身旁,用书本敲了一下萧玦的头。
昏昏欲睡的萧玦当即来了精神,他揉一揉脑袋,“先生。”
齐仁恨铁不成钢般地瞪了萧玦一眼,转头又开始说课。
萧玦往贺兰廷身旁凑了凑,“兰廷,先生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贺兰廷用书挡了挡自己的脸,嘴角偷偷溢出一丝笑意,没有理他。
萧玦努努嘴,眼珠子一转,坏笑着伸手往贺兰廷腰间掐了一把。
贺兰廷轻轻“啊”了一声,转头瞪萧玦,“不许胡闹。”
萧玦挑一挑眉,灿然笑了起来。
少年似乎不识愁滋味,可他眉眼低垂时,眼中却分明闪过些许怅惘。
小六。
小六的事情秘而不宣,萧玦在人前也装作不知道,还是平日里那副恣意潇洒的样子。可很多瞬间,他不可避免地会露出些许哀伤。
萧玦眨眨眼,将眼底的那抹哀伤给掩饰了下去,他凑到贺兰廷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兰廷,一会儿下学了先别回去。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贺兰廷侧了侧眸,“去哪儿?”
萧玦勾着嘴坏笑,“特别好玩儿的地方。”
贺兰廷莫名觉得有点不想去。只是下学后,他还是被萧玦拉走了。
这一去,他觉得自己肠子都悔青了。
眼前,两个姑娘包围着他,巧笑倩兮,“公子,快进来呀!”
贺兰廷莹白的小脸上泛起绯红,他忙往后缩了缩,连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不进去。”
“呵呵呵,这位公子,别害羞啦,进来坐坐也无妨呀。”两个姑娘左右夹攻,笑嘻嘻地就要将他拉进去。
贺兰廷慌乱地躲避,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他躲到了萧玦的背后,“我们……我们回去。”
萧玦低低地笑了笑,又怕贺兰廷恼他,便装作一本正经地对两位姑娘道:“你们都让开点儿,我们自己会进去的。”
贺兰廷揪住萧玦身后的衣襟,脚下的步子怎么都不肯往前迈,“别……别进去。这里,这里是青……楼。”
萧玦见贺兰廷一副受惊的样子,心头好似有一束兔毛滑过,惹得他心尖颤了颤,连玩笑话都无法说出来,只能温声道:“兰廷误会了,这里是茶楼。两位姑娘,是跟你开玩笑的。”
贺兰廷眨巴眨巴眼睛,浅色双眸里噙着些许疑虑。
两位姑娘捂着嘴偷笑,“三殿下,您这位朋友可太好玩了。”
贺兰廷抬眸往楼里边瞧了瞧,见里边客人都是规规矩矩地端坐着,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场面,这才定了定神。
贺兰廷问:“来这里喝茶?”
“有些其他的事。”萧玦牵住贺兰廷细白的手腕,抬脚就往里边走。
贺兰廷微微怔了怔,萧玦的掌心很暖,暖乎得他忘了推开萧玦,就这样任由着他牵着他。
萧玦带着贺兰廷直上二楼雅间,适时,有姑娘送上茶水和糕点。
贺兰廷心有疑惑,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萧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而后才道:“等人。”
“等谁?”
萧玦并没有回答,只是贺兰廷很快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二殿下,您好些日子没来了。”
“云染呢?”
“在屋里等您呢。哦,对了,方才三殿下也来了。”
贺兰廷明显听见的声音断了,而后声音又响起,“三殿下在何处?”
“就在您右手边这一间。”
话音刚落,贺兰廷就听见外头有敲门声响起。
“三殿下,二殿下来了。”
萧玦微微勾起嘴角,那笑意里似有一些冷意。他放下手中茶盏,道:“请二殿下进来。”
门随即被推开,一个着黑色锦袍的男子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他身形高大,腰间别着一把弯刀。相比萧玦的面如冠玉,他长得有些粗犷。
二皇子景王,萧琅。
大概是他多年带兵,举手投足之间皆带些狠意,“三弟。”
贺兰廷忙站起来,朝萧琅行了一个大礼。
萧琅的目光便从萧玦移到贺兰廷的身上,“这位是……”
“臣下兰廷,是镇国公府里的。”贺兰廷俯身恭谨道。
萧琅微扬一扬眉,眼底泄出些许不屑。他带兵打仗多年,最是看不惯这些个文弱的书生。
萧琅随意地往边上一坐,抬眸望向萧玦,“三弟今天又逃学?”
萧玦微微一笑,“二哥误会了,我是下了学才来的。”他伸手为萧琅倒了一盏茶,旋即又道:“二哥是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没去见过父皇?”
萧琅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刚回,想先歇歇再入宫。怎么,二弟有意见?”萧琅冷笑着对上萧玦的眼睛。
萧玦忙笑道:“二哥误会了,三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二哥千万别误会。”
“嘣”,萧琅重重地放下茶盏,随即他站了起来,厉声道:“三弟年纪不小了,还是得好好管一管自己的嘴。随口一说,被人计较上了可不好。”
萧玦道:“二哥说得是。”
萧琅抬脚走出了雅间,连句话都不曾再与萧玦说,可见他的嚣张。
贺兰廷凝一凝眉。
雅间的门再次被关上。
萧玦却似乎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把萧琅用过的茶盏往外推了推,拿出了一个新的茶盏,为贺兰廷倒了一杯茶。
他将茶盏推倒贺兰廷面前,开口道:“兰廷,你觉得萧琅怎么样?”
贺兰廷微微怔了怔,照理说,他不可妄议皇子,但是在萧玦殷切的目光下,他还是开了口。
“嚣张跋扈,并未把你放在眼里。”
闻言,萧玦勾起嘴角笑了笑,“他岂止是不曾把我放在眼里,他是连我父皇都不曾放在眼里。回京述职,竟然先来了茶楼。呵……”
贺兰廷轻蹙了蹙眉心。
“所以,既然如此,那么小六……应当就不是他做的了。”萧玦轻轻地呢喃道。
贺兰廷听不真切,“什么?”
萧玦抬起眸,嘴角扬起一抹悲怆的笑容,是贺兰廷从未见过的忧伤。
他说:“兰廷,我有没有告诉你,小六死了。”
贺兰廷双眸倏地张大,眼底尽是不可置信,六皇子萧珣……怎么会?
萧玦眨一眨眼,悲痛而绝望,“十日前,小六惨死在城郊。皇兄怀疑是老二做的,可……就今日来看,老二要动手的话,不会这么迂回,大费周章。但是我想不明白,除了老二,柳翰去查江南官员贪渎之事,到底还挡了谁的路。”
闻言,贺兰廷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为六皇子,二为萧玦。
萧玦他,此时此刻与他所讲的皆为秘辛。他是把自己当做了亲近之人么?
萧玦见贺兰廷静默着不说话,以为他是吓到了,便拍了拍贺兰廷的手,道:“你害怕了?”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落在贺兰廷心上,仿似春日暖阳。
贺兰廷心尖颤了颤,抬眸对上萧玦的墨色瞳仁,“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