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方然这才看了白承云一眼——见他一瘸一拐地踱了进去,一时间,他只觉得连头发丝里都冒出了不自在。
他轻咳了一声,索性摆摆手,不快道:“别想七想八了,盛越,你还是留在这里陪白承……”
一句话没说完,就给吞进了嗓子眼儿里面,他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忽然停住脚步、偏过头的白承云。
那人站在房子里面,柔和的橙黄灯光打下,又被他脸部的冷硬线条折断。
他逆着光,斜睨的目光轻轻落下,眼底不见笑意。
是错觉吗?
盛方然不禁闭上嘴,哽了哽喉咙。
他怎么觉着,这人看他的眼神跟淬了毒似的,像是想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但细想来,白承云对他的态度似乎一直都不怎么样。
补课的时候,白承云不怎么出声,也只有盛越说话了,他才会搭上一两句,哪句说得太刺太重了,还要折回去解释安慰她一番。
更过分的是,盛方然偶尔和盛越聊些与学习无关的事,都会被他冷眼批评一顿,可跟她扯闲话、聊得最欢的不就是他自己么!
如果不是想到白承云算得上是盛越的半个哥哥,盛方然都怀疑他坐在旁边跟颗千瓦大灯泡没什么差别,把头发剃了悬那儿能省下大半个月的电费。
注意到白承云那边没了声响的盛越,也恰巧在这时转过了身。
盛方然眨眨眼,清楚看到,几乎是一瞬间,白承云眼底的威胁和冷漠消失得一干二净,换之以平淡,甚而带上了几分委屈。
“记得早点回来。”白承云看着盛越,抿了抿唇,犹疑之下,又添了一句,“我等你一起吃饭。”
这什么玩意儿?
盛方然满脸不可置信。
他刚才是近距离看了场变脸表演吗?
怎么说他这做哥哥的还没走好吧,这么急着坐实他小灯泡的身份了?
再者说,站在他俩中间的可是他的亲妹妹,他的!跟这半路蹦出来的变脸怪假哥哥没半毛钱关系!
火气一上来,刚才的为难和不自在顿时被盛方然抛在脑后。
他蹙起眉毛,瞪了眼白承云,然后拉起欲言又止的盛越,丢下一句“走了,别惦记”,便拽着盛越的衣袖,大跨着步子离开了白家。
“你慢点儿!”盛越被拉得脚步踉跄,“好歹要和他说清楚了再走。”
盛方然对着自己不争气的妹妹磨了磨牙:“说什么?说我不想脑袋发亮、头顶有光吗?”
盛方然这话在盛越听来,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走动之间,她往后瞥了一眼,恍惚瞧见白承云站在门口的高大影子,身体微微斜向一边,光从后面拢下,他的身影模糊得像是墨块一般。
至于那句等她回去吃饭,盛越听得匆忙,本就不确定是不是真听见了这么一句,加上盛方然在旁边吐槽——白承云就是随口一提,没事瞎纠结什么——这两重作用一上来,多走了两步,盛越便把白承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等她在医院待了好几个小时,陪着盛照松把电视里的节目看了个遍,才磨蹭蹭回了家。
家里没开灯,盛越原以为白承云已经睡了,开门时还特地轻手轻脚,结果一进门,就被坐在沙发上的黑影吓了一吓。
“白承云?”盛越不确定地小声唤了一句,坐在沙发上的人身子一僵,缓缓转过来,盯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见光,但仍然感受得到他的打量。
盛越这才垂下捂在胸口上的手,顺便开了灯:“你怎么还没睡?要是睡不着,坐客厅里也别忘了开灯啊,黑黢黢的,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白承云没说话,紧抿的唇连动都没动一下。
盛越这才看见,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好几盘菜,凝固的油罩在上面,连热气都没了。
和菜一样,两碗米饭冒起晶莹剔透的白尖儿,唯不见温度,两双没动过的干净筷子整整齐齐地码着,旁边还放了两罐饮料。
盛越想起来了。
之前白承云说和她一起过年的时候,她顺口提了句能不能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吃,那时他没应声,她以为是他嫌这样的习惯不好拒绝了,就没再提。
“你还没吃?”盛越的声音小了点,“不会是在等我吧?”
白承云并不回答,而是换了话题:“盛叔叔怎么样了?”
盛越没注意到他换了称呼,下意识答道:“他身体还行,医生说了,只要再别沾酒,年后再在医院住几天就能回去了。”
“看见你过去了,”白承云若有所思,“他应该很高兴。”
“老头子脸上没表现,但总归不会不开心。”
她刚进病房那会儿,盛照松还偏着脑袋不看她。
等盛方然冒出一句“不是你让我带她过来的么,怎么真来了就装起陌生人了,玩过家家呢?”盛照松这才别别扭扭地转过来,给她递了个红包。
“对了——”想起红包,她把手伸进了大衣口袋里,“我爸也给你包了一个,他住院、手术那些事儿多亏了你。钱不多,你别嫌。”
白承云移开视线,怔怔看着面前冷了的饭菜,等盛越走过来了,才开口说话。
“我看了会儿电视,没什么意思,就关了。想在门旁边等你,但腿太疼,没办法一直站着,干脆在沙发上坐着等。”他垂下眼眸,以平缓的语气继续轻声说道,“十二点的时候,外面有人放烟花,还有人在四处跑,我想去你房间叫你一起看,开了门了,才记起你不在家。”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像是只为着用言语简单回忆一遍盛越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些什么似的。
盛越看着茶几上明显加热过好几遍的菜,愧疚一下子涌了上来,也是靠近了才注意到,白承云那件白色羽绒服上沾了些星星油点。
她蹙起眉:“抱歉,我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其实,别说提前说一声了,盛越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这才是让她自责的地方。
而白承云也没给她发过短信,但估计是怕打扰到她。
这样一想,盛越心底的不安更甚。
“我不是怪你。”白承云的眼底确然没有责怪意味,反倒带着几丝温和,“我的腿不方便,不能随时照看你,盛越,你以后能不能……”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着用词:“能不能别走太远,我会担心。听我的话,好吗?”
盛越愕然,并非因为他这直白的关心,而是眼前这人莫名地跟上一世界的盛知远重叠在了一块儿。
太像了。
说话的语气,眼角的记挂,带着几丝执拗的商量,都跟那个人没什么分别。
是她的想法太过牵强了吗?
正想着,白承云突然拿过沙发旁边的拐杖,缓缓站起身:“我去热一热菜。”
盛越回过了神:“我来吧。”她把手里的红包放在了茶几上,想帮他把菜端进厨房里,却在伸手的那一刹那被握住手腕。
她感觉到那冰凉的指尖在腕上摩挲了一会儿。
白承云:“你在沙发上休息一下,从医院回来累了吧?”
“对了——”他脸上的神情莫测,“你可以跟盛方然说一声,下学期不补课了,我有其他事要忙。”
话题跳得太快,盛越迟疑片刻,才回道:“好。”
白承云说的话不假,到了高三下学期,他的确比之前忙了不少,偶尔还请假,连续几天不来学校。
最忙的时候,盛越一个星期只能跟他说上一两句话,闲暇时,也多半是白承云带着她补课。
那边白承云不知道在忙什么,这边盛越也正为任务进度的停滞而发愁。
来这个世界都已经快一年了,系统的提示声却还没响起过。
难不成真要跟任务要求的一样,看着白承云结婚了她才能离开?那万一他一直不结婚怎么办?
*
这样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高考结束。
考完最后一门,盛越一出考场,就被同一考场的盛方然拉住,问她想报哪所学校,惹得周围的考生尽投来异样眼光。
之后在回家的车上,盛越跟白承云聊起了这事:“估计那些人都以为我们成绩多好呢,从南到北大学随便报。”
“嗯。”白承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直接把话题里的盛方然踢了出去,只问,“那你呢,有想过报哪所学校么?”
“这个我真没想过。”盛越一手撑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面,要是白承云努努力,说不定她在大学毕业以前就能完成任务了。
“那要和我在一所学校读书吗?”白承云看向她。
盛越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半带调侃地打趣了一句:“哥,这事儿要能轮得到我来决定,这一年我的作业也就不用全仰仗你了。”
“既然这样。”白承云的语气忽然温和了不少,眼底沁着一丝笑,“到时候报志愿让我帮你看看,怎么样?”
“可以啊。”
白承云脸上的满足神情几乎不加掩饰,他抬起手,把盛越四处乱飘的头发顺好,提起了另一件事:“离成绩出来还有一段时间,我带你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