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内摇曳的?烛火,昏黄光线下?一切摆置都显出几分温柔的?格调。
千清就这么不厌其烦又极为仔细地,一遍一遍磨着那个图案。
也不知过去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
他动作停下?来,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榻上的?人?似乎是?换了一个姿势,眼睛闭着,侧面弧度精致漂亮,秀挺的?鼻梁往上,能看见?长长的?睫羽。
千清维持着这个动作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过身?,继续刻那朵小小桃花。
几年前他头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除了沈斐越和?季英,其实没多少人?瞧得起?他。
但没办法,他头顶上是?北元王室。
瞧不起?也得瞧,因?为除了他,再没别人?肯去击退南水了。
他第一次在战场上杀敌,当晚整整一夜都没能睡着。
他自知自己没什么多高尚的?思想,也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扒了王室的?身?份,说他是?个街边的?地痞,他都不觉得是?在侮辱他。
但那一晚,他第一次思考起?意义这玩意儿。
打仗那阵,也是?他最寂寞,最想身?边有个人?陪着的?时候。
因?为那会儿,他身?边的?人?不断地在消失。
可能头一天晚上还在和?他勾肩搭背,喝着酒说等他登基后,怎么也得给个官来当当,第二天上沙场就冲在最前头,满身?飞箭,却硬是?抓着军旗死死不松手。
战场是?最无情的?地方。
他头一次上的?时候,就已经清晰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在小王后那天说要和?他一起?去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说出口。
——“不行。”
但后来,他忽然地就想起?了,他第一次问她?,秋猎想要什么的?时候,小王后给出的?那个答案。
鹰。
千清低下?头,手下?动作没停,嘴边勾着一点儿若有似无的?笑。
鹰所属的?,是?天空。
他要送他的?王后,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
傍晚,白泽鹿醒来时,殿内的?烛火几乎只剩下?案几边上微弱的?一盏,其余的?都被熄灭了。
而案几前,还坐着个人?。
“夫君?”
白泽鹿的?嗓音因?为刚睡醒,带着略微的?哑意。
听到声音,那人?回过身?,手里还拿着弓,“这么快就醒了。”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掌,碎屑纷飞在空中。
“饿不饿?让御膳房的?给你做点宵夜?”
千清走过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牵她?,但手刚伸出来,便顿了顿。
他看了一眼指尖因?为长时间的?打磨而染上的?污色,默默地把手又收了回来。
然而下?一瞬。
“哎哎哎,等、等——”千清连忙说,“脏的?!”
白泽鹿莞尔,手指穿过他指节缝隙,十指紧扣住,“没关系。”
摇曳烛火下?,她?乌眸轻轻弯起?,温柔的?笑意浸染而出,这张脸也顿时活色生香起?来。
刹那间,整个宫殿都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沦为了模糊的?背景。
千清呆了呆。
片刻后,他轻咳一声,仿佛是?掩饰什么。
“小泽鹿,你说你,这么脏还牵什么。”
他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句,却一点儿要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哎,”他叹了口气,继续卖乖,“看吧,你这不也弄脏了么,一会儿都得洗了。”
白泽鹿笑了一下?。
而后,她?作势要放手,“那我先去洗了?”
感觉到掌心里微弱的?挣脱,千清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而后表情有些不尴不尬地僵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现在就把水舔干净。
千清脑子里开?始转过各种无赖对?策,片刻后,藏起?来的?大尾巴又大摇大摆地露了出来。
心理素质极好的?王很快便收拾好了表情,说:“都这么晚了,就别麻烦人?奴才了吧?”
“奴才也是?人?,那也得休息的?不是??”
千清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我帮你洗吧。”
他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像是?无奈地妥协,“哎,你说你,刚刚不牵我不就没这事儿了么,非得凑上来,弄脏了还不是?我伺候你。”
白泽鹿配合道:“那就辛苦夫君了?”
千清勉为其难:“反正我就是?个操劳命,走吧,小王后。”
于是?千清很勉强地带着小王后去洗手了。
-
接下?来几日,千清开?始将政务倾斜,留给季英,大军启程,千清与白泽鹿同那些从边境回来的?将军们?一起?,往边境而去。
“陛下?,到了城外,路可就不平坦了,您还让王后骑马啊?”
同行的?将军问。
千清正骑着马,和?白泽鹿并行着,乍一听了这话,转过头看他一眼,说:“不要用你那狭隘的?目光来看待王后……”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有人?笑嘻嘻道:“哪儿能啊,陛下?,我们?是?用狭隘的?目光看您。”
“……”
千清面无表情:“来,多说几句,好好说,给我说清楚。”
沈斐越笑道:“陛下?,和?我们?一群粗人?计较什么,折了你的?风度。”
“风度?”千清一脸你在说什么狗屁,“风度是?个什么玩意儿?”
将军们?顿时笑起?来。
路上马蹄踏过,灰尘纷飞,马上的?人?们?眉间微扬,笑声在官道上飘散。
白泽鹿侧眸,许久,唇边也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千清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和?这群将军们?早就熟得不能更熟,只是?没有战争时,这些将军们?得守在北元的?边境线上,无从得见?,而难得见?一次,除去所谓的?“正事”,也再不能和?曾一起?征战过的?陛下?说什么别的?话了。
此刻,像是?时间倒转,又回到了第一次去击退南水的?时候。
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回了当年的?样子。
话题兜兜转转,不知怎么,又牵到了白泽鹿的?身?上。
“……肯定是?陛下?呗,谁还不知道他什么样,咱王后这么娇贵还肯骑着马跟咱一块去天城,指不定陛下?怎么哭着求王后去的?,”有人?笑着说,“来来来,打个赌。”
“哎,小兔崽子,当着我的?面编排我,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千清说。
但没人?搭理他,甚至还有几个将军立刻附议。
“赌啊,赌什么?”
“赌陛下?怎么哄王后跟咱们?来的?。”
“我先来,我赌陛下?肯定是?这样的?,”那人?装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唉声叹气:“一想到要自己一个人?去打仗,哎,我真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千清反驳:“放屁!”
依然没人?搭理他。
“我赌一两?银子,”有将军说,“陛下?应该直接哭出来了。”
“五两?,哭没哭不好说,但跪肯定是?跪了。”
“瞧你们?那小气巴拉的?样子,二十两?,铁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招数搁谁身?上都好使,别说咱王后心软还不会拒绝人?。”
“嘶,你这么说的?话,我感觉很像是?陛下?能做出来的?事。”
“……”
千清转过头,看向小王后:“小泽鹿,快闭上耳朵,别听这群混球胡说八道。”
一直不搭理他的?众将军像是?刹那间,打破了那层屏障,又能听见?他的?话了。
纷纷哄闹起?来。
“王后,您可别被陛下?给哄骗了,陛下?当初还说什么要三千佳丽,一个都不能少。”
“就是?,就打仗那会儿,仗还没打完呢,和?我们?说什么,每天换一个,一个月都不带重样。”
“王后,您不知道,当年陛下?啊……”
将军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肆无忌惮。
千清磨了磨牙,瞪向他们?:“混蛋玩意儿,不想活了是?吧?!”
将军们?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显然是?毫无被威胁的?自觉。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道柔和?的?声音。
“三千佳丽?”
众人?一静。
而后,哄然一片笑声。
“对?对?对?,王后,陛下?当年就是?这么说的?。”
“是?啊,王后,您问问陛下?就知道了。”
白泽鹿侧眸看他。
其实她?并没有生气,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只是?顺着这些将军的?意,哄哄这群人?,送他们?一个“高兴”。
因?为高兴,是?很难创造的?东西。
千清:“……”
他像是?突然哑了火,刚才威胁众人?时的?神?色顷刻软下?来,还带着一点没缘由的?心虚。
千清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小王后的?神?色,低声说:“不是?,我就瞎说的?,也没真找。”
“我真没想过要找别人?。”
这位厚颜无耻的?王,偶尔极其死要面子,又偶尔,就像是?此刻,仿佛一点儿不把别人?的?想法当回事。
就当着这么多将军的?面,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毫不犹豫地低下?声来哄她?。
“别生气,”千清驱马靠近些,想了想,又补了句,“我错了。”
目睹一切的?将军们?:“……”
果然!
他们?的?陛下?一定就是?靠这种手段哄骗王后来边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