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清揣着箭羽回去了,什么也没说,只找了沈斐越。
沈斐越这回来得很积极。
扫视了一圈,确认宫殿内只有千清一个人的时候,那股子积极就淡下去了。
见到他来,千清抬手扔了个东西过去。
沈斐越下意识地接了,“怎么?骂完季英,轮到我了?”
提到季英,千清不爽地皱了下眉,“能别提那糟心玩意儿吗?”
沈斐越笑了,“糟心玩意儿现在在府里关禁闭,你把他职权最大头的革去了,他现在正伤心呢。”
“是我关的吗?你这帽子扣得,怎么不说他这一手消息压得,我不伤心?”
千清没好气地说。
“季英也算鞠躬尽瘁了,你说他没心,骂得狠了。”
沈斐越举起箭羽,端详半天,“看不出什么,不是北元的,北元不用这么细的箭。”
“怎么什么都和你说,身为丞相,也太不稳重了。”
千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看也不像南水的,当年打仗,他们的箭比我们还粗。”
沈斐越凑近细看那剩下的羽毛,还浸着血丝,慢条斯理地说,“你也好意思说别人不稳重?”
“你在哪儿找来的?”
他调转了一下箭羽,观察着被截断的切面,“顺藤摸瓜,查人不是更容易,查这个费神。”
千清顿了顿,没回答这个问题,“你别管,看看这个是不是……”
“展西”二字在嘴边绕了个弯儿,还是没说出口。
沈斐越看了片刻,收进了袖口里,“我回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的,不过我提醒一句,这看上去像是王室用的。”
这个王室说的谁,两人都心照不宣。
千清拐弯抹角和他说了半天,就是不往展西上头引,沈斐越就算再傻也明白是从哪儿弄来的了。
“还有什么吩咐,陛下?”
沈斐越问。
“别在这吊儿郎当,看着就烦。”
沈斐越笑了笑,“迁怒啊,陛下,微臣哪儿敢啊。”
“我看你哪儿都敢,这么敢,这位子你来坐?”
千清转着茶杯,看也不看他,心里想着事。
“天上真掉馅饼啊?”
沈斐越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没立即走。
一旁有眼力见的奴才则倒了茶端过来,没一会儿还呈了点心上来。
“掉啊,不然小王后怎么来的。”
闻言,沈斐越顿了顿,端起茶杯,喝了口,才发觉有点儿烫,又放了下来。
隔了会儿,沈斐越问:“过两天有宫宴吧?”
这显然是问了个废话。
换作平时,千清大约会嘲讽几句,但这会儿他心里装着事,就没多思考,“嗯。”
“到时候很多人。”
这话比刚才那句还废话,千清瞥他一眼,“馅饼把你脑子砸没了?”
沈斐越往后靠了一下,换了个姿势,“你就不怕别人惦记你的小王后?”
“怕?”
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千清不屑道:“你听说过面前的金子放着不要,非得去找……”
知道他后面没好话,沈斐越笑着打断了他,“别,一会儿我还想好好吃饭。”
千清到没坚持说完,但极为自信地补充,“放眼整个北元,也就我,勉勉强强配得上我的小王后了。”
沈斐越笑了,“听没听说过那什么想吃天鹅肉。”
“你这是提醒我呢?”千清盯着他看,“还是骂我呢?”
“没。”
沈斐越一副无辜的样子,“微臣哪儿敢。”
千清没应他这句话。
他慢慢收回视线,说:“真有人敢觊觎我的小王后……”
沈斐越抬眼看他。
千清莫名笑了一声,“我倒是挺好奇,谁这么上赶着找死。”
“说不准呢。”
沈斐越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发觉茶已经凉了。
他放下来,起身行礼,“没什么事我先回去查查这箭。”
“去吧。”
千清没留他。
在殿内坐了会儿,他才往寝宫走。
寝宫外边的奴才远远便看见了千清,刚提起一口气要喊。
千清便打断了,“闭上。”
“……”
提起来的那口气又泄了,那奴才只好闭嘴,没有往里通报。
其余的人也被吩咐不让跟进去,都守在了外面。
千清独自进去的。
穿过外室以后,里面的声音就多少能听见了。
他又走了几步,没发出一点儿声响,然后停了下来。
“……就是这样啦,北元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不过我们在宫里也就只能听听,只有要到新年的时候才比较好玩儿。”
云起高兴地描述着,“到那会儿,可以看烟花,宫里头也比平时热闹,俸禄也多。”
白泽鹿似乎是笑了一下,“云起想出宫了?”
“云起才不想。”云起连忙摇头,小脸扬了一下,“云起只想伺候王后,才不想出去玩儿呢。”
白泽鹿眉眼弯了弯,却并没有说什么。
过了会儿,云起像是意识到什么,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询问:“王后想家了吗?”
白泽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个家是指展西。
她顿了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这个反应已经是最明显的答案,云起有些后悔了,她忙说:“奴婢失言,还请王后赎罪。”
“无妨。”
白泽鹿说。
王后脾气一向很好,嫁到北元以来,从来没有生过气。
但也未必是真的不生气,终归是异国他乡,作为联姻的公主,要巩固两国的关系,这个身份,想要发怒也是没有底气的。
这样一想,云起便有些心疼起王后了。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王会给您撑腰的。”
所以,如果奴婢让您不高兴了,您可以生气。
听到这话,白泽鹿先是怔了下,云起话题跳转太快,她也没能明白这个小丫鬟清奇的脑回路。
但云起并不需要她有反应,兀自说道:“王很在意您,您可以恃宠而骄。”
云起进宫早,也没念过什么书,还停留在勉强能看字,写的也不多的程度,因而并没发觉自己这个“恃宠而骄”用得有什么不对。
“……好。”
白泽鹿很配合,并没有揭穿。
她一直以来都很配合。
无论面对谁。
千清站了一会儿,忽然不想进去了。
他比之前心情还要复杂。
回到外室,他随便找了个座,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那小丫鬟说的对,他是很在意泽鹿,他甚至也盼着她恃宠而骄,但她没有。
她太乖了。
乖得有点不像话。
甚至让人觉得不真切。
就像是做梦一样,一个能艳绝天下的美人到你面前来,对你言听计从,没有一点儿不满,甚至表现得很喜欢你。
就算他千清再厚脸皮,自我感觉再优越,这天上掉的馅饼也太具有迷惑性了。
千清垂着眼,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案几上,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声响。
片刻后,他注意到手下的触感,低头看了一眼。
镇纸压着的宣纸,有些厚,说明底下肯定不止一两张纸。
他揭开最上面那张空白的,又翻了几张,才翻到了有实质内容的画。
他一眼便认出来画的是谁。
画一下被抽了出来,角落里题的那个字也露了出来。
——清。
-
自千清回来后,白泽鹿就发觉他有些不对。
先是和她说话时总带着些若有似无的试探,而后是用膳时的心不在焉。
甚至现在牵着她出来走动时,都有些走神。
“夫君今日累了,便先回吧,泽鹿自己也可以。”
白泽鹿说。
听到这话,千清回过神,“你哪儿可以了,手还这么冷。”
说着,他又揉了揉她的手,“我不累,只是在想点事情。”
白泽鹿忽然抽出手,抬起,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夫君也要休息,这般辛苦……”
她并未说完,后面的话几乎成了低语。
眸色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似乎很是心疼。
千清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极淡的悲凉,毫无缘由的。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只要再多想一步,就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的王后为何总是很顺从,很听话,也从来不会对他不满,更不会对他生气,甚至无微不至,遑论什么恃宠而骄。
她画的画,害羞地撒娇,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句“夫君”,众人面前从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其实一切都只源于一个理由。
他已经来到了答案面前,但他突然一点儿也不想往前走了。
“没事。”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从眉心上拉了下来,包裹到掌内。
白泽鹿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低落,因为自己方才的反应。
但她却无法理解。
这应当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才对。
他之前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过。
所以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有了变化。
白泽鹿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回去后,千清照例从奴才手里端过药。
他抿了口药,还是苦,但没那么烫。
他刚舀了一勺,张了张嘴,想哄她,又忽然想起来,她一直以来并不需要哄。
他有些惆怅地闭了嘴。
“夫君。”
白泽鹿按住了他的手。
千清动作停下来,抬头看她。
“苦……”
她微微蹙眉,放软了声音,似是撒娇一般。
看上去,还有些可怜兮兮的。
千清手掌蓦地一松,瓷勺又落回了碗里。
因为这一动静,碗里的药也荡开了一圈圈的纹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