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膳没多久,沈斐越便离宫了。
千清牵着自己的小王后在御花园消食。
七月的下旬,到了这个时辰,积攒了一上午的热意来到了顶峰,是最热的时候。
没走多久,千清便觉得热。
热得都快出汗了,牵着的那只手却还是冰冰凉凉。
千清揉着她的手心,说:“一会儿回去喝药?”
白泽鹿稍愣了一下,她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只是千清表达对她关心的象征,是一种属于权贵的虚与委蛇。
但很快,她弯着唇,‘嗯’了一声,“泽鹿都听夫君的。”
“哎,”千清发觉自己的王后有点听话过头了,“小泽鹿,你想喝就喝,不想喝……”
白泽鹿抬起眸,有些意外,以为他要说‘不想喝就算了’。
千清接道:“不想喝,我再哄你喝。”
“……”
白泽鹿还是配合道:“泽鹿想喝的。”
千清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向她,“泽鹿,你不想喝药,你可以告诉我,没关系,但你不用勉强自己说想喝。”
“我不会强迫你,所以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白泽鹿笑:“夫君,喝药而已,我不怕苦,也没有勉强自己。”
“不光是这个。”
白泽鹿唇边的笑意定住。
千清却跳过了这个话题,牵着她往宫殿走了,“我让人给你备好了蜜饯,一会儿喝了药可以吃。”
“你身体不好,就算不想喝,也得喝,别的我都依你,行吗?”
千清侧过头看她,语气带了点儿商量的意味。
他神色认真,眸底坦荡,毫无遮掩。
白泽鹿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原本想说的话忽然梗在喉中。
她唇边讨巧的笑意敛了几分,顿了顿,说:“好。”
回到殿内,外面的热意被隔开,凉快了不少。
千清松了松衣领,白泽鹿抬眼看去,那一块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她想了想,道:“夫君,外面天热,你不必陪泽鹿……”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千清就照着她的手背来了一下,几乎没什么力道,“小没良心,我陪你你还不乐意。”
白泽鹿看了一眼他鬓角的汗,摇头,“泽鹿心疼你。”
闻言,千清轻咳一声,视线偏了偏,“你要真心疼就快点好起来。”
白泽鹿还想说些什么。
而这时,外面有奴才进来,手里端着药。
她一眼便看出来是上次看完御医时喝过的。
千清从奴才手里接过碗,低头看一眼,乌漆麻黑,还是和上回一个样。
他眉头皱了皱,搅着药,抿了口,还有些烫。
吹了一会儿,他又抿了口,觉得不烫了,才喂到她嘴边。
药有些苦,但白泽鹿依旧很顺从地喝下。
只是喂到一半,千清盯着她的唇,眸色渐暗,莫名口干舌燥起来。
禽·兽。
他暗骂自己。
最后一点,白泽鹿喝完,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瓷勺。
千清目不转睛。
似乎是注意到这近乎着火般的视线,白泽鹿看了过来,正对上他的眼睛,不解地眨了下眼,“夫君?”
温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千清放下碗,心道,对,他就是个禽·兽。
白泽鹿注意到千清屏退了下人:“你们都先出去,在外面候着。”
她不明所以地看过来,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震惊。
她知道他素来不拘小节,但她不知道他竟能不要脸到这地步。
千清屏退下人,原意并非这般下流,虽然他方才是有过一瞬的下流想法。
他从前打仗时听老大夫说过一些按穴之法,这几日他私底下也从御医那问过,试了几次,辨认准位置后,才想着什么时候给小王后按一按,对体寒也有一定的疗效。
“你把外衣脱下。”
千清一本正经地开了口,已经在脑子里把肮脏的东西扔了出去。
白泽鹿收回思绪,乖乖地退下外衣。
“先去榻上。”
千清想到她这个天手都是凉的,就算天热,兴许她这个身子也可能受凉。
然而这句话,更加印证了白泽鹿的猜测。
“哎,不,等等……”
注意到自己的小王后不光上了榻,还退去了里衣,千清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大约是被误会了。
他摆出了正儿八经的君子态度,直到视线落到王后白皙的锁骨上,方才还正经的王已经随风飘散了。
此刻这个决定听从上天的安排。
一个时辰后,千清叫了水,并对奴才们指指点点的目光视而不见。
行文照旧上前来服侍。
“让云起与你一道吧。”
白泽鹿轻声说:“你身子还没好彻底,有个人帮你,你也能轻松些。”
行文步伐停住,行礼,头低了下去,“……谢王后体恤奴婢。”
白泽鹿没有应。
而听到吩咐的云起连忙跟了上来,面上难掩雀跃。
被折腾了一番,白泽鹿此刻已经没什么力气,闭着眼任由身边的两人替她清洗。
看见她身上那羞人的痕迹,云起渐渐有些愤愤不平,“陛下真过分。”
“竟这般不怜惜王后,还如此……”
云起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极为过分的词,“厚颜无耻。”
“……”
白泽鹿睁开眼,看了过去,有些好笑,“你背后编排他,不怕被罚?”
云起摇头,“陛下到还没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
北元人真风趣。
云起性子活泼,见王后不嫌她话多,便主动说起了北元的事迹。
“陛下平日其实话也没这么多,以前有时候太忙,甚至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陛下脾气也不怎么样,被宣进宫的大臣没有不被骂的。”
“不过陛下同沈将军的关系很好,沈将军回来时就没被骂。”
……
云起自己一个人就能叨叨许久,白泽鹿时不时地会给出一点反应,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直到白泽鹿起身,云起在一旁为她更衣,才消停下来。
行文站在边上,沉默地看着。
下午千清并不在宫殿内。
上午为了迎沈斐越,许多事情还尚未处理,再加上今日将士们都已回来,宫宴一事也需安排,既是迎接归京的将士,也是王后的第一次露面。
而千清用于处理政务的宫殿,此刻格外安静。
坐在王座上的人面色沉了下来,唇抿着,周身的气息都带着火气。
候在殿内的奴才们大气不敢出。
没过多久,季丞相再一次被宣进宫。
季英一进来,便感觉到了殿内压抑的气氛,他行礼的动作还没做完,案几上就有一份奏折砸了下来。
力道极重。
季英被带得偏了下头,没过多久,被砸中的地方便红肿起来。
座上的人胸膛微微起伏,然而一想到方才所见,那股怒意又窜了上来,千清厉声质问:“谁让你把南水驻扎展西边境的消息压下来的?”
不等季英回话,千清又冷道:“你是觉得北元兵力强盛,待南水和展西交战,北元好渔翁得利?”
季英跪在地上,脸上已经肿起,唇角染血。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道:“陛下,南水早有统一天下的……”
话还没说完,千清便打断了他,极为失望,“那又如何?南水想统一天下,你怕北元兵败,所以想了这么个破招?”
“你有没有想过若南水胜了该如何,展西与北元如此近,南水攻下展西,便能借展西往北元攻来,到时该如何?”
“就算你有策略,你能保证你一定赢吗?你是在拿什么来赌?”
季英哑然。
“就算要赌,也是朕来赌,还轮不到你,季丞相。”
千清太过生气,到了这时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地上跪着的人,“你既没有想过要上战场的将士,也没考虑过面临战争的百姓,你还为谁谋略?”
“陛下!”
闻言,季英猛地抬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千清却不想听他辩解,“暂革去你任用官吏的职权。”
季英顿住,而后沉默地行礼。
“滚。”
季英一言不发地起身,退了出去。
此刻陛下还在气头上,大约说什么也是听不进去的。
待人离开后,殿内更为安静。
千清按了按眼角,有些烦躁地下了座,把方才砸下去的奏折又捡了回来。
因为砸得太过用力,边角已经有了皱褶,还染上了一点儿血迹。
他臭着脸把奏折放在了一旁,草草地处理完后面的事情,便往御花园去了。
到了御花园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小王后并不在这。
他揉了把脸,心里莫名想着,也幸好她不在,想来此刻他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千清沿着小道走进亭内。
平日里,他的小王后便喜欢待在这儿。
想起她,千清的神色缓和了些。
他出神地望着边上的花草,独自调整着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恢复了心平气和,将那糟心事抛到了脑后。
千清直起身来,正要回殿内,视线不经意扫过某处时,忽地一顿。
他从亭内走出来,立在一处花草之前,伸手翻开了一角。
御花园照料花草的奴才:“!”
千清无视身后众多视线,低下身来,摸索了一会儿。
直到摸到一个物件,才起身。
他摊开手掌。
是一支被拔掉了羽毛的箭尾,但并没有处理干净,而剩下的羽毛上还染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