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日头正浓时,陈曼姝装好糕点和一叠牛皮纸袋,准备出发去县城。
她之前跟村头赵大爷提前打过招呼,赵大爷要去县城探亲,她可以顺路搭他的牛车过去。
走时田佳和大福就默默在后头望着,直到牛车消失不见。幸好陈曼姝比较清醒,没自作多情到觉得他们是舍不得自己。
一个惦记她背筐里的点心,一个怕她抛侄跑路。
她摇头莞尔,这么对比,酣睡在家的小宝可真是个天使。
因为道路坑洼多,牛车走的又慢又晃。头顶太阳很毒,饶是陈曼姝戴着自制的白色纱布口罩,都觉得胸闷气短。
“闺女,你把这个戴上,别给太阳晒着。”赵大爷向后头递来顶草帽,脸上笑容憨厚。
他皮糙不怕,小姑娘这细皮嫩肉的,哪能遭得住。
“谢谢大爷。”陈曼姝弯起眉眼,乖巧接过。
牛车到了集市上,停在离供销社几步远的空地。
只是赵大爷不肯收路费,陈曼姝也不跟他争。
等她身影彻底消失,赵大爷才在车的角落上看到一袋装得满满的糕点,静静躺在那。
黄白交映,香味醇浓。
“这孩子……”
这边陈曼姝已经在县城里逛开了。
比起农村,这里的时代色彩彰显的更为浓厚。
马路两边的围墙不时就出现用红漆刷的主席语录的标语,很多穿着蓝灰工装的工人,步行上下班。
姑娘们也多是蓝灰服饰,小碎花上衣。家境好的,就穿着的确良或苏联产的布拉吉。
“同志!你等等。”严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陈曼姝脚步顿住,立即警觉,闭眼将背筐里的东西全都转移到了空间内。
“大哥,有什么事吗?”
陈曼姝缩着肩,双手紧紧攥住衣服下摆,面露紧张。
书里这段时期的情况,跟她原本所了解的历史还是有些分别。没彻底搞清局势,决不能冒任何风险。
女孩衣着朴素,看不见全脸,也不难预见容颜的娇美。
可惜太过畏缩,眸子澄澈却不见灵动,美貌大打折扣。
戴着红袖章的年轻男人,本来疾言厉色的脸,看到是这么个淳朴的小姑娘后,也尴尬的不行。
憋红俊脸,周正挠了挠头,跟陈曼姝解释:
“最近县城里混入了不明分子,我们需要检查下你的背篓和介绍信。”
原来是这样。
脱下背篓递给他,陈曼姝腼腆的笑了笑:“介绍信也在里边。”
“没事了,你走吧。”仔细翻看后,周正将东西还给人家,脸上还很不好意思。
直到她走进供销合作社,身后那股注视才消失不见。陈曼姝收起笑意,眸光微敛。
男人的目光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好奇,却让她再次意识到外貌太过惹眼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供销社内,陈曼姝悠哉悠哉地逛着,看到感兴趣的还会询问两句。
向来自认高人一等的女售货员暗暗翻着白眼,不耐烦地回答。
本来她想把陈曼姝晾旁边,奈何陈大首席财务官愣是把闲逛走出了种领导下乡视察业务的风范,让售货员老是不自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把物价摸得差不多后,陈曼姝在售货员不屑的视线下满意离开。
可能因为物资罕缺,这个时代物价也相对较高。像粮油布、烟酒糖等,几乎所有商品都要票才能买,包括到国营饭店下馆子。
不过陈曼姝完全不担心,反正她也没钱。
等她拐着弯儿跟几个大妈打听完黑市位置,就在巷子口那遇到了意外。
一中年男子偷偷摸摸从黑市里出来时,还没来得及高兴今儿个把东西都卖完了,抬眼就跟对面坐楼梯那抽烟的稽查队头头对上眼。
头头手臂上还戴着红袖章。
上面印着“严打”二字。
多应景。
大型倒爷翻车现场,陈曼姝都替他窒息。
也不知怎的,中年男子还傻乎乎跟头头“深情”对视了半晌,在头头幽幽吐出口烟雾后,终于落荒而逃。
因为太慌张,中途还掉了几颗大蒜。
就在陈曼姝以为头头会立马招呼同伴,追过去把人抓起来批.斗时,他却抽了抽嘴角,碾灭烟,拉着黑脸去了相反方向巡视。
奶奶的,他都把水放成这样了,这群人脑袋瓜就不能给他灵光点?头头边走边在心里头骂骂咧咧。
现今的稽查队就相当于后世的城管,主要维护当地的安全管理和秩序运行。对这种所谓“投机倒把”的行为,只要不太过分,他们也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看见。
眉梢轻挑,陈曼姝这会终于放下心来。
她转身,七拐八拐后,终于进了一个藏得很深的偏僻小巷子。
里边都是卖各种东西的倒爷,外面还安排了一个专门把风的小男孩。
大家伙儿看到进来个把脸捂得严实的娇滴滴女娃,心里不屑,也没当回事。
自顾自找了块空地,陈曼姝铺上张矩形的白色棉布,将背篓里的绿豆糕和枣泥山药糕一一摆上盘子。
她统共做了八十块,两种口味对半。
花纹各有巧思的精致点心,一块块叠加在白色碟子上,光泽诱人。
红枣的甜糯和绿豆的清香,充斥在深巷,勾得人胃里的馋虫不安分地鼓动起来。
大家平常走南闯北的也卖过不少点心,这么色香俱全的倒少见,纷纷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妹子,看你年纪小我提点你几句。你看别人都是卖糖卖肥皂,你这个可不好出手。”
满口大黄牙的男人蹲在陈曼姝摊前,一副老大哥跟她谈心的姿态。
“要不我算你一分一块,你转给我。”男人放低声,眼底贪婪尽显。
这人当她白痴?
“不用,谢谢。”勾起唇,陈曼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而后任他怎么劝诱,她就微微笑着,也不说话。
这种垃圾只能晾着,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周围人对男人的举动都鄙夷不已,却也没人出来替陈曼姝解围。
“杨二蛋,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呢。人小姑娘的吃食你也有脸算计,叔婶造你时是把良心忘肚里了吧。”
倚靠在墙上的少年,穿着花衬衫,懒散出声,模样十分桀骜。
抬起眼,陈曼姝淡淡打量他。
真是个好孩子,骂人都不忘带长辈敬称。
手插裤兜,少年吊儿郎当地朝这边走来。一脚踢上杨二蛋的屁股,他冷冷道:
“滚吧。”
少年显然在这片挺有声望,黄二蛋看他的眼神带着怨恨,却也敢怒不敢言。
自己这是被个小孩英雄救美了,陈曼姝眉梢轻挑。
“喂,我刚刚可是救了你。”闻乔很潇洒地蹲在陈曼姝跟前。
沉默了会,女孩用牛皮纸随手给他包了两块绿豆糕,面无表情递给他,“谢谢。”
可真够不走心的。闻乔撇嘴,站起来,随手塞了个进嘴里。
一块下肚后,他要走的脚瞬间拐了回来。
“妹妹,我帮你卖吧。”明晃晃的蹭吃意图。
“不必。”陈曼姝垂眸,已经是不耐烦的前兆。
他就算不出手她也能把杨二蛋熬走,还能避免之后被报复。陈曼姝捏了捏眉心,有点头疼。
家里已经有两小鬼,出门还得继续跟小鬼打交道。
心累。
摆了好久,还没人上门问。陈曼姝淡定将糕点提前装袋里分好,她旁边的闻乔倒是急了。
“你这样做生意不行啊。”
话音刚落,就有个挎着布袋的大婶站在了摊前。
“姑娘,你这糕点怎么卖啊?”
闻乔:啧,脸疼。
“一毛一块。”陈曼姝起身,眉眼弯成美好的月牙状,“您可以尝尝,买五块送一块,钱可以拿粮票抵”
“这么贵?”大婶拿了一小块枣泥山药糕放进嘴里,咀嚼动作微顿,神情似不虞。
陈老板像个兢兢业业的司仪,继续保持微笑。闻乔却是在心里嘀咕:卖这么贵,有人买才有鬼。
“那给我先来十块枣泥的吧。”大婶豪气从包里抽出票子。
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主。
闻乔:啧,脸疼,脸真疼。
“您拿好。”
在众倒爷的眼红中,陈曼姝从容将钱收进小荷包里。
她可终于摸到钱了。
“这大婶怕不是个傻子吧。”闻乔恨恨地走出巷子,将最后一块绿豆糕塞嘴里,吃得贼香。
虽然的确很开胃啦。
而被鉴定为傻子的大婶,正迈着雀跃的步伐走进市政府的家属大楼。
妈呀,她怎么这么厉害,一出门就淘到了这么漂亮又好吃的糕点!一定要给儿子尝尝。
有大婶开头,陆陆续续开始有很多人来买。特别是陈曼姝性子清冷却不失温柔,跟人说话时眼里总是淌着笑,让人心情都变好了。
完全不知道陈曼姝为了挣他们这点钱和票,脸都快笑僵了。
因为人们贪便宜的小心理,总觉得能免费再得一块就是赚到,所以五个五个买的居多。
不久糕点就全部售罄,整个过程陈曼姝有条不紊地包装收钱,谁先来谁后来,半点都没乱。
跟她的生意一对比,其他人仿佛处在冬日,冻得冷嗖。
“我这里还有些绿豆糕,大家不嫌弃就分着吃了吧。”
装好东西,陈曼姝走前还把剩的糕点送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倒爷。
陈总觉得自己的生意将来只会越来越好,先提前跟大伙搞好关系,免得有阿猫阿狗眼红给她下绊子。
不怕是一回事,总归烦人。
……
等坐着赵大爷的牛车回到红砖大队,刚走到村口,陈曼姝就看到田佳满脸崩溃地抱着小宝在哄,旁边站着不知所措的大福。
“老天,你可终于回来了。赶紧把这小祖宗给我弄走,太恐怖了。”
不用她说,小宝一见到心心念念的脸,扭着身子就要往陈曼姝怀里钻。
这到底是哭了多久啊,陈曼姝赶紧接过人。
小宝脸红通通的,眼睛肿的像水泡一样,还在止不住打哭嗝。
“美~美美,嗝。”小孩可怜巴巴地将头埋进她脖颈里,小手搂着她紧紧不放。
“好,不哭了,姑姑不是回来了吗?”,颠了颠怀里的小人儿,陈曼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