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涟漪话音刚落,就听见衣诀翻飞的声音响起,她微微抬起头,看见段景双腿勾着房梁,倒挂在上面。
他的墨发倒散开来,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细长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他说:“嫂嫂倒是关心你,竟然又要给你相看。”
叶涟漪一阵无奈,“嫂嫂向来疼爱我,自然希望我能过的好。”
接着她觉出不对来,又道:“你不许跟着叫嫂嫂!”
段景砸吧一下嘴,瞧着叶涟漪的神色悠悠地说:“那我唤嫂嫂为叶夫人如何?”
叶涟漪轻声嗯了下,不置可否。
她喝了一口茶,起身去床上盘起腿坐着。
段景挂在上面晃了两下,叶涟漪盘腿支着下巴看他。
段景周身阴气缠绕,叶涟漪实在是想不明白段景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阴气在他周围,久久不散。
他好看的眸中因为倒挂着隐有猩红血丝,倒是将他本就艳绝的容貌平添一种妖冶意味,好似话本里的魔。
佛家讲相由心生,单看段景这样出色的容貌,便知他前世是个行善积德的好人,今生也绝不是奸邪狡诈之辈,并且心性必然良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生的这样好看。
可是一个从未做过坏事的人为何会被阴气缠身呢?
即便如她前世那般,也是因为她开了阴阳眼的缘故,那是她的因缘,但段景又是因为什么呢?
见叶涟漪半晌无话,段景悠然飘落,带起一阵轻风,他脚尖轻点落在叶涟漪床前。
“在想什么?”
“没什么。”
叶涟漪看看他,说:“你的轻功倒是不错。”
段景不以为意,笑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看了一眼窗外,月悬高空,夜色正浓,叶涟漪瞧着段景,见他似乎有些倦了,便道:“时候不早了,快些休息吧。”
段景点点头,重新拿了被褥铺在窗边,他枕着胳膊看着叶涟漪打坐修炼,没多大功夫就来了困意。
没过一会儿,叶涟漪从打坐中睁开眼,此时段景的呼吸已经平稳,想来是睡沉了。
看样子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妙,神魂不稳最耗心神,且需要用极强的耐力压制,多亏他毅力顽强,再加上师傅给他的佛珠,这才没有被怨灵钻空子。
看来要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让他不这么辛苦。估计师傅当年也是没有其他办法才将佛珠给了他。
不过这些都是日后的打算,摇摇头屏除脑中杂念,叶涟漪继续闭上眼打坐修炼。
就这样,一连三日,每到夜晚入睡时分,段景就会准时出现在叶涟漪房门外。
自第一夜段景在她这里睡了一个安稳觉后,叶涟漪就将自己的安神珠给了他。
“这颗安神珠可助你安稳心神,往后入睡不会再噩梦缠身,你且将它带上,有了它,你倒也不必日日辛苦往我这跑了。”
段景正伸着懒腰的动作一顿,他还以为叶涟漪不愿让他再来,没想到她是怕他辛苦。
段景的心中颇为感动,伸手将拴着红绳的珠子郑重的带在自己的脖子上,小心放在衣领间。
他捂着那颗珠子,说:“我自会好好珍重这颗安神珠。”
本想着有了安神珠,段景也不必每夜来自己这里打地铺了,没想到那人还是风雨无阻的来,赶都赶不走。
叶涟漪无法,只能让他留下。
左右他还算安分,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从未给她惹过麻烦。
这日天刚蒙蒙亮,叶涟漪从打坐中睁眼,她的作息如此早已养成习惯,这个时辰是要为家人准备早饭的。
她一低头,发现本该睡在窗边的段景竟趴坐在自己床沿边,他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里还抓着她的一片衣角。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映着一片阴影,让他本就带着苍白的面色显出了几分脆弱。
叶涟漪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这样一个人,如此依赖她。
她揉揉眉心处,这几日的相处让她对段景的防范越来越弱,这人是什么时候挪到自己跟前的她都不知道。
无声笑了下,叶涟漪将自己的衣角轻轻扯出来,她没叫醒段景,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等叶涟漪再回房时,段景已经醒了,正喝着昨夜剩的茶。
她出声道:“茶凉了,莫要再喝。”
将一个食盘放到桌上,叶涟漪对他说:“喝点热粥吧。”
先前每次段景醒后就会自行离开,今日正巧见他还没走,叶涟漪为他端来一碗粥和一碟小菜。
段景心中动容,没想到叶涟漪待他这样好。
他坐下来舀了一勺清粥正要吃,就听见叶涟漪家的大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那声音急促的活像是谁被人追债似的,叶涟漪蹙着眉,也不知这大清早的有谁会来,还这样急切。
她转头对段景说:“你先吃着,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便出去了,还反手将房门关好,不留一丝细缝。
段景也知道他不能现身,若被叶涟漪的家人看见就不好解释了,他不能再给叶涟漪添麻烦。
敲门声同样惊来了叶清河,见叶涟漪也来了,他抬手示意妹妹先站在那里不要过去,这急促的敲门声惹人心慌,恐有什么危险,叶清河率先去开了门——
大门刚一打开,一个状若疯癫,披头散发的男人便冲了进来,嗓音颤抖的喊着:“请叶姑娘救命!”
叶清河吓了一跳,他仔细一看,这人竟是前段日子与妹妹相看过的宋显公子。
自从那日宋显魂不附体的先跑了,就再没出现过。
原来自从叶涟漪看到出阿沅后,宋显心里害怕,请了许多驱鬼婆子和老道去家里做法,以为能将阿沅给收了,谁成想——
阿沅已化为厉鬼,没点道行的根本就拿不住她,更何况宋显找的几人只有坑蒙拐骗的本事,随意胡乱画的几道符哪里能降的住阿沅?
宋显无一丝悔过之心,只想让阿沅魂飞魄散,但他请的人没能除掉阿沅,却将阿阮激怒了。
叶涟漪走上前来,见宋显面色青白,印堂发黑,眼眶凹陷,活像是无药可医、病入膏肓之人,再无往日神采,叶涟漪便知道,阿沅已经等不及想要他的命了。
宋显明显是被吓坏了,浑身哆嗦着,一双眼满是惊恐神色,他的衣裳沾满了灰尘,显然是一路跌跌撞撞的跑来,不知摔了多少个跟斗。
此刻若不是叶清河扶着,想必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看见叶涟漪,宋显也顾不得什么尊严,扑通一下跪在她脚边拉着她的裙摆,“求、求叶姑娘救命……”
叶涟漪后退一步,裙摆还被宋显攥着,叶清河强行掰开他的手将人扶起来。
“宋公子有话好说。”
这时叶父叶母和连秋月都来了,看见宋显如此模样心里具是一惊。
花娘上前挡在叶涟漪前面,心里害怕的不得了。
宋员外的家里招了鬼,看宋显的模样可比邻里间传的还要可怕。
“救救我…救救我…”
宋显几乎快要哭了,叶涟漪瞧瞧他的神态,他的阳气已经被阿沅吸食的所剩无几,恐怕也只有半世可活了。
如此孽缘,叶涟漪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不能再坐视不理,也不能再放任阿沅胡作非为。
她仔仔细细将宋显看了一遍,发现阿沅竟没在他身上,看来阿沅的道行又精进了不少,可以脱离宋显独自化体了。
听闻前两日有几个男子家中也招了鬼,个个都被吓的不轻,皆是一病不起。
那几个男人应该就是害死阿沅的凶手,也遭了阿沅报复。
但阿沅生前最怨的还是罪魁祸首——她哥哥和宋显。
如今她的哥哥已经死了,宋显自然成了她最想报复的对象。
宋显惊惧万分,恐叶涟漪不帮他,浑身打着哆嗦的说着:
“叶、叶姑娘,只要你、能将阿沅收了,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别说、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我也给。只求你…救救我们一家…”
叶父急了,这宋公子如此模样,想来那女鬼不好对付,若有危险可怎么好?
他忙道:“我们不要什么钱!”
又转身对叶涟漪说:“涟漪,这种事可不好掺和,你莫要……”
“爹爹。”
叶涟漪打断她爹爹的话,见家人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她轻轻一笑,说:
“女儿虽然道行尚浅,但对付一只女鬼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们且安心便是。”
接着对眼中有了期翼的宋显说:“等下带我去你家,烦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叶涟漪要回房拿上她刚炼好的玉笛,正好试试其威力,花娘和连秋月满心满眼的担忧跟着她,一路相劝让她不要去。
走到房门口,怕段景来不及藏好,叶涟漪停下道:“阿娘和嫂嫂莫要为我担心,我见过阿沅,她非恶鬼且还有灵智,不会伤我的。”
接着她推开房门,果然没看见段景。看到窗子正开着,想来他是听见声音跳窗走了,连桌上的食盘和粥碗都不见了。
叶涟漪暗叹段景心细,拿上玉笛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