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里也有很冷的时候,比如说这个夜晚。虽然我也洗了澡、换了衣服,裹在被子里面,可我依然觉得身心很冷,身体和心脏都像是时不时被看不见的冰块摩擦着。
我靠在枕头上,半张脸都要陷进软绵绵的枕头里面。我看着睡在另外一边的悟,他也看着我,没有关灯,所以那双蓝眼睛不时闪烁着温和的光辉。
“我好害怕……”看着他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样的话。因为幸福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导致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是事实还是他人为我虚构的夏天里一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梦。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觉得“五条”这个姓氏只会为我带来折磨,只会让我觉得痛苦,但是当这个姓氏安在悟的身上的时候,我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好怕是梦……”
“不是梦。”悟对我说,“如果是梦的话,我会哭出来的。”
我遵循内心那种正在波动的欲-望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但是没有一次感觉到厌烦。一碰到对方的脸,我就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意义的,我不再是一条孤魂。如果说等是牵住我这只断线风筝的这根线的话,那么悟就是放风筝的你。
为了你,我可以努力在原地停下来,无论做得到还是做不到,我都会为了你,为了你们留下来。
因为我是妈妈啊。
“如果是梦的话,我也会哭出来的。”我对着他又哭又笑,简直就像是电视机上放的那种疯子。
因为家就在道路边上,所以我总是能够听见一些汽车的声音和人声。在这样的声音里面,我握着悟的手,就像过去那般入睡。只是这里没有玲玲,也没有障子门。
其实,到了后半夜,我也没有睡着。中间我稍微松开了一下手,可是又很快地握了回去。人们常说,镜中花水中月,还有“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这样足以让人痛彻心扉的语句。
我在不再闪烁的夜光里凝视着他的脸,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他一次笑的时候、第一次叫我们爸爸妈妈的时候……贴心的样子,讨人厌的样子,我喜欢的样子……
我的灵魂好似被装入了什么泡沫里,四周都是稀碎的空间,而我却怎样都无法逃脱。又过了一会儿,我实在是撑不住下垂的眼皮了,在心里对着他默默说了一句“晚安”后,我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早就过了早饭时间。昨日周六,今天是星期天,还好是星期日,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等到我晕晕乎乎地从晚睡的梦乡里起来的时候,床边谁都没有。但是枕头被压出的痕迹还在,这些痕迹则代表着不就之前还有人躺在这里。
我连洗漱都还没有,披着毛衣就走到楼下去——因为提前听见了声音。到了客厅里,才发现那由多和悟都坐在沙发上看晨间节目。
啊,已经不能叫晨间节目了,应该是普通的动画连续剧。
厨房里有一个细弱的背影,而在我的家里,只有等才可能出现在那里。我走过去一看,发现他正在池子里洗碗。
也许是我的脚步声根本没有遮掩过,所以在我刚刚走到餐桌边的时候,等手中的动作就停止了。他回头一看,发现是我,说:“电饭煲里还有粥,要我再热一下吗?”
“早饭?”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但等却熟练地说是他起来做了早饭。
“因为妈妈看起来很累,睡得很熟的样子。”
我觉得很抱歉。
“不用热了,冷不了多少的。”
其实,我现在的状态还很糊涂,他们三个人如此和平地呆在同一个空间里这件事,我起先是没有想到的。我能够给出的唯一一个答案就是——等担负起了自己身为大哥的责任。
但是我想,他也不需要默默承担起这些,虽然他是哥哥,可是他也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子。因为我所做出的这些行为而让小孩子去承担后续的一些什么的,怎么想都不会成为恰当合理的结果。
洗漱完之后我开始用早饭。
伴料是肉松和鸡蛋。我看了一下,肉松罐子已经要空了,明天,或是今天晚上就去超市里买吧。还有面包,家里只有果酱了,面包却只剩下两片了。
我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咬了两下筷子,把筷子抽出来的时候却被上面的一根木刺划拉到了嘴唇。忍不住叫出声的我,引来了他人的注意。
“怎么了?”悟问我。他从沙发上跳下来,然后像小马驹一样哒哒哒地走到我边上来。我捂着嘴唇,疼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悟却发现了什么,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
一只手拉开冰箱的第二层,然后从里面拿出了蜂蜜。
是等。
“可能是嘴巴里面弄伤了。”他看了一眼被我丢在一边的筷子,筷子上刚好有刺和血。
“先涂一点蜂蜜,家里没有消炎药了,我去药店里买。”
其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多,所以等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两个人的角色似乎颠倒了。他才是家长,我才是那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孩子。但是再怎么样,我也已经二十七岁了呀。
……虽然就连婆婆也说我有时候跟个小孩子一样。
“噢——好的。”悟回应道。
那由多岿然不动地坐在电视机前面,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打动她。
没心没肺的孩子。
我又有点担心,时不时身体上或者心理上有点小问题呢?她才七岁啊。
等拿了钱就出门了。我觉得,他可能是在躲我们。
他一定也觉得很惶恐,不知道要如何对“五条悟”这个孩子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来。我之前的那些行为,等肯定猜出了什么。
“先张嘴——”
在我要抿起嘴唇的时候,悟却用棉签戳了戳我的嘴唇。
他要涂蜂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