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连瑶及笈那年开始,每当到了生辰之日,朝堂上下的适龄公子乃至周边各番邦尚未娶妻的王公贵族都会以祝贺的名义,一个接着一个入宫,美其名曰是“为小公主庆生”,可目的就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其中,地位高些的想将连瑶娶回家,攀上皇亲国戚;地位低些的则盼着能够入赘皇家,做个甩手驸马爷,明里暗里也好为自己的家族牟取些利益。
可惜,事到如今,三年过去了,提亲的人都快把皇宫的门槛踏破了,连瑶还是一个都看不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央着父皇应付了回去。
连鸿洲疼爱连瑶得紧,加上国运正值昌盛时期,并不需要卖“主”求荣,他也就由得自家女儿的性子来了。
但无论连瑶多么坚定、连鸿洲多么宠溺,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于是“垂帘见客”这件事,就变成了连瑶生辰的固有节目。
然而今年,有的人不干了,想出了金蝉脱壳的法子。
“皇兄——”
连瑶拉着一位与她长相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男子的衣角,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只惹人怜爱的小鹿。
那人身着金黄色五爪蟒袍,腰间别着一枚独属于皇子的玉佩,举手投足尽“风流”。顺着胳膊往上瞧去,就会看到他那与当今圣上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赫然便是被天下人称作“风流义士”的二皇子:连炀坤。
只是现在,这位二皇子好看的脸上尽是纠结,如剑刃一般的眉毛都快要扭成一团毛毛虫:“你说的这件事不是不行,但……”
连瑶哪里能让这个“但”后面的话说出口,赶忙将话头接了过来:“皇兄也知道我从不轻易求人,但这次是真的不行,皇兄就帮帮我好不好?”
连炀坤自然是知道连瑶鲜少会摆出这般求人的姿态,所以当他听到对方的话之后,态度动摇了不少,语气犹豫,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这……”
连瑶知道这件事有些不合规矩,但是看着自家哥哥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这对连炀坤来说其实并不难办。
若是过去的两年,应付应付也就算了,可如今如月姐姐入宫,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她又哪里有心思去与那些、那些想要娶自己的人周旋?
想到宁如月,连瑶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单手撑在桌子上,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模样,可怜巴巴地问道:“难道你就忍心自己唯一的妹妹被迫踏上‘和亲’的道路吗?”
连瑶突然的“暴起”让连炀坤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地就往后偏,险些掉下椅子,堪堪稳住身形之后才应道:“照父皇对你宠爱的样子,除非自愿,否则肯定是不会让你去和亲的。”言罢,还郑重又郑重地将椅子往后拉了拉。
他虽风流,却不下流。如今连瑶已经长大,男女授受不亲,关系再亲密也不能近距离接触。
看着连炀坤的动作,连瑶张了张嘴,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些许。
她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似乎从她及笄开始,向来与她要好的二哥哥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她保持距离,甚至还不如待他的猎犬亲昵……
连瑶抿了抿唇,将心底的委屈压下,又道:“皇兄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看着连瑶突然变红的双眼,连炀坤心口一紧,自然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伤害到连瑶了。他喉结上下滑动几次,想到连瑶说的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失礼,父皇知道了最多也只是责骂几句,并不会多说什么,于是松了口:“好吧好吧,但是咱可说好了,就这一次。”
少女的心情就像夏季多变的天气,听到连炀坤的回答,连瑶一改方才“萎靡不振”的姿态,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就这一次!我就知道皇兄最好了。”
“嗯,”连炀坤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但嘴角衔着的受用笑意却暴露了他的内心,看着连瑶心花怒放的神态,又问道,“说起来,朝堂内外这么多儿郎就没有一个可以入我们连瑶小公主的法眼吗?更何况,今日一过,你便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当真就没有一个心仪的男子?”
连瑶心里“咯噔”一下,吐了吐舌头,坚定道:“没有!”
“真的?”
“真的!”
说完,连瑶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正直,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劈里啪啦乱响:心仪的男子?如月姐姐怎么能算男子呢?又哪里有男子能比得上如月姐姐呢?
连炀坤看着自家妹妹不似作假的表情,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虽说帝王家不缺钱,但也不能就这么养着连瑶一辈子,流言蜚语最为诛心,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受委屈。
要不,自个儿给她寻摸寻摸?
想到这儿,连炀坤的八卦之心就又燃烧了起来:“不知道我们的小公主喜欢什么样儿的?”
“哎呀!”连瑶到底脸皮薄,听到这般直白的问话,脸“嗖”地一下子就红了,满脑子都是宁如月的影子。
“嗯?”连炀坤眉头一挑。
——这是有情况呀!
难道连瑶无论如何也不想去生日宴上和那些人交流的原因就是这个?
身为公主,生日宴时只需要坐在纱帘后面,甚至都不用亲口说话,只需要宫女通传话语。虽说很枯燥,但是连瑶前两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天却一反常态央着自己找人去替代她,怎么看,怎么有古怪。
连炀坤脑子里的算盘声音不比连瑶小,嘴角的笑意甚至压都压不下去。
真不知道自己的便宜妹夫是怎样一个人呢?
清了清嗓子,连炀坤主动提出了离开:“生日宴就快开始了,我先去找人了?”
“好,那瑶瑶就等皇兄的好消息,先谢谢皇兄啦~”
得到连瑶语气轻快的回答,连炀坤几乎是飞奔着往外走,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调查连瑶心动的人究竟是谁了。
身为哥哥,自然是要替妹妹好好把关的嘛!
如果那人是个品行端正、腹有诗书的,自己也就顺水推舟告诉父皇,成了这桩美事;可如果对方是个登徒浪子、胸无点墨的,那他就当一回恶人,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看着连炀坤急匆匆的背影,连瑶觉得有些怪怪的,但随即就把这件事抛掷了脑后。生日宴纵然热闹,她却独独只想与宁如月度过这特别的一天。
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连瑶对着铜镜慎重又慎重地照了又照,才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流,摸着自己宫内的小路走到了宁如月的窗边。
没走正门,因为想给宁如月一个惊喜。
如月姐姐现在应该还在看书吧?
连瑶觉得自己的心跳极快,舔湿手指,将油纸窗户戳了个小洞。
如月姐姐在其中没错,但是——
连瑶瞳孔猛缩,想也没想就推开了窗户,声音颤抖:“如月姐姐!”
……要走了?
宁如月动作一顿,显然是没料到窗户会被人打开,更没料到,站在窗子外的那个人,是本该出现在生日宴会上,被人众星拱月的连瑶。
喉咙上下滑动,宁如月指尖霎时间变得冰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包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子装束,怎么也找不出借口说这一切不是离开。
不告而别,是为大忌。
“小公主。”看着连瑶在一瞬间变得通红的双眼,宁如月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能机械地喊着。
连瑶没有说话,又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干净整洁,却少了太多宁如月存在的痕迹。
豆大的泪水像是不要钱一样倾泻而出。
良久,她才勉强止住泪水,眼眶红得像小兔子,吸了吸鼻子,隔着窗棂望向宁如月,觉得很陌生:“……为什么?”
宁如月抿着唇,上前几步走到了窗边,沉默着拿起巾帕,替连瑶揩干泪痕。
可泪水却越擦越多,甚至比刚才来得还要猛烈。
宁如月沉默半晌,一个翻身从屋里到了连瑶身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可查的自责:“小公主不要哭了。”
连瑶泪水决堤,已经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有力气去接宁如月的话,只是转过身,不让宁如月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宁如月指尖颤抖,手臂无力地垂着,紧紧攥着巾帕。
良久,她眸中闪过一丝挣扎,而后重重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般,第一次在连瑶面前喊出了那个称呼:“……瑶儿。”
连瑶身子一僵,没有转身。
天知道她渴盼了多久对方能这般亲昵地唤自己,她曾设想过无数次宁如月会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这样叫自己,可偏偏没有一次,是在这样将要分别的场景。
宁如月温柔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民女会回来的。”
连瑶咬了咬下唇,终于转身,精心准备的发型和妆容已变得狼狈不堪。
转头避开宁如月的目光,连瑶梗着脖子,用最硬气的语气说出了最不硬气的话:“那你得带上我。”
宁如月指尖顿住,细密的睫羽微微颤抖:“不行。”
“怎么会不行呢?”连瑶咽了一口唾沫,犹豫再三,还是垂着眸子,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如月姐姐不要抛下瑶儿好不好?”
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哭腔。
谁能想到,天不怕地不怕、被无数人放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公主,在同一天,在她的生辰日,求了人两次,甚至现在还如此卑微地站在她喜欢的人面前,求她不要抛下自己。
宁如月牙关咬得紧紧的,她甚至能隐隐感受到嘴里因为过于用力而出现的铁锈味道:“民女此去山高路远,可能会有危险,还请小公主为自己的安危多考虑考虑。”
连瑶深深地了一眼宁如月,沉默良久才开了口,语气很轻,像是要飘走:“要我……考虑什么?”
“如月姐姐可知道,瑶儿并不怕艰险。”
“中秋那天,你消失了,瑶儿便一直在找你,一直都在担心、都在害怕,就怕那刺客伤害到如月姐姐,就怕从此如月姐姐便离我远去了。”
“旁的瑶儿什么都不怕,但是瑶儿怕如月姐姐走了以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若到那时,你要我……怎么办?”
连瑶每说一句话,便逼近宁如月一步,直到最后一点声音变得低不可闻,两人的距离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宁如月甚至可以看到连瑶脸上细小的绒毛,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显得脆弱而美好。
就这般站了很久,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宁如月才如梦初醒,揽着连瑶盈盈一握的腰身,带着人便从窗户翻进了屋子。
宁如月站在窗边,看着那人故意漏出来的身形,心底已经有了计量。
等到那人重新藏匿于黑暗之中,宁如月才松开连瑶,眸中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神色,语气冷静:“民女不是不能带小公主走,但是公主得答应民女一个条件。”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