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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钉子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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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下了大雪。姑娘也有好久没过来送吃的了。赵老头看着家里四壁空空,实在没啥能换酒的了。眨巴眨呀眼睛,一狠心,将自己的黄铜玉嘴儿的烟袋锅子拿了出来,跑去村头换了壶酒回来。这媳妇死了以后,他一个人也不懂得料理家务,家里是又埋汰又邋遢。他自己也不在意,紧了紧油渍麻花的破棉袄,上了炕,将怀里的酒瓶子掏出来,细细的抿了一口,闭上眼睛回味那酒香。大冬天的,他家一点储存的冬菜都没有,这时候连个大葱蘸大酱的下酒菜都整不出来。他就靠脑袋想着,哎,这要是摆上盘盐水花生或者水煮毛豆有多好。光喝酒不香啊。于是下地去厨房乱翻腾。家里那里还有能下酒的东西,找了半天,只弄了半小蝶的粗盐回来。用手沾了放嘴里嗦一下,好歹有点咸味儿不是?喝了小半瓶,酒意也上来了,脸也红了头也晕乎乎,他就靠着墙壁哼哼小曲。哎,怎么脑袋咯的慌。回手一摸,原来是墙上钉着一个铁钉子。他随手一薅就给薅了出来。钉进墙里的那截还挺新的,锃亮。这个不错,他拿着那钉子往盐碟里沾一下,拿嘴嗦咯一下,嗯,比用手指头好,不杀手。就这么用这铁钉子沾盐下酒,愣是将一瓶酒喝了个干净。

等他姑娘再给他送吃的过来时,看到老爹大棉袄上别了个钉子,钉子的一头让他索罗的干干净净锃亮的。他看见姑娘拿吃的来,忙接过去,又在里面翻腾。果然,女婿还是了解他,在那吃的里藏了一小壶酒。他小心翼翼的将酒拿了出来,又去厨房弄了盐碟,将大襟儿上别的钉子拿下来,粘上盐开始嗦咯。一口钉子一口酒,让一旁的姑娘看了个目瞪口呆。忙拦着说:“爹,我不是给你带了吃的么,你索罗钉子干啥啊?”他抬头眯眼的看着姑娘说:“你别说哈,就这钉子下酒才有味儿呢。你别管我,回家去。”姑娘气的跺了跺脚,放下东西扭身回家了。

当晚上,他迷迷糊糊的起身,发现炕头上黑乎乎的一根影子,好像是一个人在那。他也不点灯,自己家穷得耗子来了都得哭,还怕贼啊?他冲着那影子醉醺醺的问:“谁在那边呢?”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听说你好酒啊,正好我也好这一口,哥们我过来找你拼个酒。”

他一听可乐了,喝酒的人最喜欢有同样喜欢喝的人陪着了。只是家里已经没有酒了啊。谁知道那黑影从怀里掏了半天,竟然掏出了四五瓶小烧来。月色朦胧的,他眼中只剩下那几瓶酒,也没细看那影子的长相,更没多想这半夜三更的咋会有人上门请他喝酒。他跌跌撞撞的下地,去厨房拿来盐碟子,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破费你老哥的酒,我家实在太穷,也没有下酒菜。我平时都是用这个下酒的。”说着将自己衣服上别的钉子取了下来。那影子一看,吃吃的笑出了声说:“咱俩还真投缘,我也是喝酒穷死没下酒的。你猜我用啥下酒?”他摇摇头,没心思知道,拿起一瓶酒就往嘴里灌。那人继续说:“我丫,没下酒的就只好嗦喽自己手指头,最后把手指头都嗦喽成骨头了。你看看。”找老头只看见那黑影伸出自己的手,妈呀,竟然是一只白骨森森的骨头架子。他这一下,酒醒了不少,知道对面这坐着的怕不是人了。那人见他害怕,就笑着说:“你还害啥怕啊?酒鬼酒鬼,喝死了就是鬼。我就比你早喝死几年。你也是迟早的事情。今天我是等不及了先过来找你喝两盅,过几天咱哥俩就可以在下面喝个痛快了。”他听了这话,倒不害怕了。想着自己现在这么苟延残喘的也是等死,还不如喝死了好。于是就跟那鬼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他这边嗦咯着钉子,那个鬼就嗦喽自己的手指骨头。一人一鬼的喝了一个晚上,直到一声鸡叫,那鬼找急忙慌的跟他说:“不行了,我得走了。赶明儿咱接着喝哈。明天我给你带点下酒菜。”说完就不见了。他两眼一闭,懵糊糊的就醉倒在炕上了。

等下半晌缓过酒,觉得昨天是做了个梦吧?咋还能有个鬼找自己喝酒呢?晃了晃脑袋,瞅瞅四周,也没看到昨晚上喝剩下的酒瓶子。于是更加确信自己是做了个梦。

谁知道第二天晚上,那鬼竟然如约而至了。不但带来了酒,还带了下酒菜。打开一看,是酱骨棒。俩人又对坐着开开喝。老赵头啃了一下这骨头棒,咋没咸淡味儿呢?那鬼笑笑说,你直接沾点盐吧。老赵寻思这骨头总比钉子好,就拿着那骨棒沾咸盐,又喝了一晚上。第三天,他姑娘过来给送饭时,发现老爹已经躺在炕上死去多时了。身边一堆上供用的瓦罐子,还有一股子酒味。老爹手里攥着根儿干巴巴的人的大腿骨,上面还沾着咸盐带着牙印。姑娘这吓得不轻,忙冲出屋去找人帮忙。

邻里都过来了。看到老赵这么死了,都很感慨。说,果然是喝死喝死,这下真喝死了。姑娘很难过,自己最后的亲人也过世了。还是这么迷迷糊糊的走的,就想找人给过过阴,看看老爹还有没有啥交代。过阴是刘奶奶不成的,他们也不知道邓姑姑有这样的本事,只好走了挺远的路,去张家沟一个新出马的人家,听说那家是可以请鬼神上来的。请了他老爹的魂儿上来,一句正嗑儿没有,说自己是被酒友给勾下来的,在底下挺好的,就是对姑娘没按照当时说的,用酒坛子把自己泡起来很不满意。姑娘听得这个气啊,要不是女婿拉着,估计就要上去撕吧上身的神婆了。这个事情传开了,大伙都说,真是啥人交啥人,酒鬼就得和酒“鬼……”交朋友。嗜好喝酒的朋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烂醉如泥了呢?

枯树逢春。

姥姥家门口有口古井,井边上长着一棵老榆树。这榆树可有年头了,巨大粗壮的木身得两个大人合抱才能抱的过来。每到夏天,苍翠的树冠带给井周围一片的阴凉舒适。不过这榆树年头实在太老,树皮已经干枯脱落,尤其那一年的夏天虫灾十分厉害,老榆树上生满了毛虫,将树身的多半圈树皮吃了个精光,就在那一年的夏天,没有了树皮保护输送营养的老榆树,静静的枯死了。曾经翠绿的树叶纷纷变黄落下,干枯的树枝纠结的指向天空,跟周围的绿树相比,是枯死的褐色。

大家是在第二年开春才确定老榆树已经枯死了的。每年的四五月份正是榆树钱儿抽芽的季节,往年的这个时候,老榆树周围总是围满了过来摘榆树钱儿的小孩儿。提着篮子拎着筐,摘了回去用水洗干净,蒸饭团子或者包包子都行。就算是空嘴儿吃也是黏甜可口的。眼看着四周别的树已经是绿影重重,叶芽青翠欲滴了。这棵树依旧是冬天里干枯苍老的摸样,一丝的绿意都没有。对比周围的春景显得特别的刺目。村里人过来打水的时候,都会对着这棵树摇摇头,叹口气。大家坐在井台边聊天。有老人抽着烟指着这棵树说:“唉,这棵树算是咱们李家屯的守护神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闯过来,它都瞧的真真的。这忽然就枯死了,怕是不祥之兆喽。”其他老人跟着纷纷附和,却都一筹莫展。于是大伙纷纷撺掇着去找刘奶奶问问。这事刘奶奶早知道了。白家仙儿就告诉她,今年不但年成不好,村里还有其他的灾。死的人估计要按十往上数。刘奶奶将这话放在心里,自己暗暗思量,其实村里上岁数的老人有几个身体不好的,可满打满算也就三四个,就算今年都走了,那也没那么多人。看来还是有灾啊。只是这话不能跟屯子里人说,弄得人心惶惶的可怎么办。于是面对着众人只说没事,这树到了年头了,就得死,和人一样。其实自己心里也是突突的不摸底。等众人都走了,她踮着小脚来到姥姥家,进门就要找邓姑姑。

邓姑姑刚收拾完屋地,正在靠在炕头被子上闭目养神呢。见刘奶奶进来忙往屋里请。见刘奶奶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大概有数了。刘奶奶将几个小舅舅支开去,留下二姨在屋里。

刘奶奶盘腿上了炕,直接跟邓姑姑说:“她大姑啊,咱井口的那棵老树死了,我家老仙儿说很是不好。这事儿你咋看呢?”

邓姑姑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刘奶奶说:“大娘,这万事万物应运而生,历劫而亡。树死了肯定不是好兆头。只是我也说不好这能应到什么事情上。这棵树听说几百年了,等于这个屯子的精气灵魂都在这了。一下子枯死,屯子怕是要伤不少元气啊。”

刘奶奶接口道:“就是这么说呢,刚才屯子里一帮人跑我那去问,你说这么大的事儿我敢说么。说出去屯子里还不乱套么。老仙儿也没跟我多说,只是提了一句咱屯子要死十个以上的人。你看看我怎么想,咱们屯子到岁数的得病的加起来都不到五个。这不是要出事的意思么。要说这本事你比我大。只是你是清净惯了的人,不爱管这些事情。可今天这事儿大了。她姑,你要是能出手管管,也少赔上几条人命不是?”

邓姑姑苦笑了一下说:“大娘,你这话算是抬举我。我虽然和您家的保家仙儿不同,但天道自然,修行都是一样的道理。就算我的修行层次深些,也不能堪破天机,更不能改天换命的。在这件事儿上,我还真不如白家仙儿看得透。我只是感到了煞气了。昨天我掐算了一下,不是人祸是天灾。怕是躲不过去。我这也正愁着,不知道能应到什么事情上。要是能知道,提前警醒一下也好啊。”

俩人对着看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二姨听见这话,原本平静的心情顿时也低沉了起来。刘奶奶抽了口烟说:“要说这屯子要死人,那几个老的死了也就死了,寿禄也到了,福也享了罪也遭了。就怕死个年轻的,要是个爷们儿就更惨,那是一家子的顶梁柱就没了。要是我能代着去死也行啊。我这把岁数,死了不可惜。”邓姑姑忙截口道:“大娘你别瞎说,你寿禄长着呢。咱们且看着吧。我这也预备了点纸钱香烛一类的。但凡发生这样的事情,周围的野鬼必然是不安静的。我寻思着最近去野坟圈子做个小法事超度一下。就算不能解除煞气,少些怨鬼捣乱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