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再次回到病房时,母亲已经吃完了饭,这稀饭她也吃不下几口,倒是他父亲闷头喝完。陆原山正在收拾餐具,准备等何慧兰休息后,带着陆言去他姑姑家吃饭。
老人家心底浅,守不得秘密,陆言也不好当着二老面前施展,故而按捺下跃跃欲试的焦急性子,陪着父母闲话,说了一会儿江城的事情。母亲最关心的还是陆言的终身大事问题,她大概也是感觉自己的病情不妙,心中更加焦急。
陆言为了宽母亲的心,只得说正在谈一个女朋友,还在读书,家是金陵的。
这样瞎编着,心底里突然对那个远在燕京的姑娘生出了无尽的思念来。与秦璐妃失去联系已有三个多月了,然而诸事缠身,抽不出时间去找寻。
他暗自在心里决定着,这边事了后,便北上去找寻自己心里面最爱的姑娘。
然后,使出一切手段将她追到手!
好不容易将母亲哄睡了,陆言便与父亲一起出了医院,前往姑姑家吃饭。
坐在陆地巡航舰上,陆原山心中的忧愁少了几分,好奇地像个小孩子一样东摸摸、西弄弄,还尤不相信地问陆言:“二子,这真的是你的车啊?”
陆言打着方向盘出了医院大门,微笑地说:“是啊,不过是二手的呢。”他自从想到母亲的病症对于他来说,也许并不成问题的时候,心里面便松懈了许多,人也开朗起来。
“二手的也贵呢,要好多钱呐?”
陆言看着父亲像得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会心地笑:“是别人给买的,大概几十万吧!”
陆原山吓得乍舌,缩回了手直摇头:“这么贵?啊,不得了,不得了……二子你怎么买得起哦?”他浑身都不自在,坐着不住感叹。
陆言开车到附近的一家超市停下来,进去买了几盒给老人用的蛋白粉、西洋参、燕窝之类的补品,又买了一袋子的玩具,烟酒也是拣贵的拿了些。中国是个人情社会,讲究的就是礼尚往来,虽然姑姑、姑父和表姐不会计较,但是他那个表姐夫雷旭却是个挑剔的人。
陆言只有做到礼多人不怪了。
姑姑家在县城靠河的一街道,是一栋三层临街小楼房。等陆原山提着东西下了车,陆言关上车门,正好碰见姑父林宪在门口浇花,打过招呼后,姑姑陆原容、表姐林美凤、表姐夫雷旭和外甥雷志文都到了门口来,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小志文好几年没见陆言,有些认生,连陆言递上来的一袋子玩具,都怯怯不敢接,一双大眼睛却不住的往陆言开来的车子里瞟。陆原容跟正在与雷旭握手的陆言唠叨:“小言,你来便来,还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作什么?真的是自己都生分了!你妈妈这回病,也不知道要折腾多少钱呢……”
雷旭已经确实了车子是陆言的,不由大声地笑着反驳岳母:“妈,你可别小看小言咯。他这一辆小汽车,都抵得上你这一栋小楼了。小言,来,快到洗手间去洗洗手,都等你们好久了,准备吃饭啦。”
他说得夸张,还亲密地挽着陆言的手往里走。
陆言回头招呼父亲,一边走一边感叹:这个表姐夫是县农业局的一个科室干部,能力不大,心眼还小。自从他和堂姐结婚并且入住姑姑家后,陆言每次过来,当面不说,背地总是抱怨“穷亲戚”之类的话语。
尔后传至陆言耳中,便心里也有芥蒂,所以也少来往。
然而此刻,雷旭表现得却甚为热情,难道只因为他陆言开了一辆二手本田回来,似乎是发达的模样了,便如此?势利得让人难受。
陆言暗想,倘若他将那台奔驰S600开回家,这个表姐夫不得脸儿都媚了?
他也算是个心有城府的人了,虽然暗道表姐所托非人,但是脸上也没表现出来,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雷旭的问话。他这次过来,主要还是过来谢谢姑姑、姑父一家这些天对父母的照料,所以礼买得重了些,足有两千多,表个心意。
除了雷旭和并不懂事的外甥雷志文外,其他人对陆言还是蛮亲切诚恳的,并不因陆言的贫富之变而改变态度。虽然这表姐夫的表现过于势利了些,但是此刻笑脸相迎,热情相待,气氛也是十分的融洽。
饭桌上雷旭变着法地套陆言底细,陆言也只是随便敷衍。因为午后陆言还要回医院给母亲看病,酒也并没喝多少,弄得极力劝酒的雷旭有些并不满意,直说陆言太客气、生分了。这一顿饭便吃的寡然无味来。
饭后雷旭还提议说明天星期六,去县城郊区的农家乐钓鱼,他请客,请陆言定来。
并且记得开车来接他姑父一家。
陆言也只是说车子借给他开便好,自己可能有些不方便。雷旭向来都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也不看看陆言家里出了什么事。
还是姑父看不下去,打断了他的谈兴。
陆言与父亲吃完饭回医院,路上父亲说起:“小雷往日里倒是个不怎么说话的人,也不爱笑。今天却话好多……”陆言这才知道父亲定也是受了一些脸色,他拍拍父亲的手,表示知道,也不想表示什么。
有种人眼睛好使得很,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足够强大,他便自然放下了身架子,低低地过来交好你——正如你贫弱时,肆意踩你一般。
这几乎都不用半分心理历程。
回到县医院的独立病房,母亲已经沉沉睡去。陆言见父亲也困,让他在旁边陪护的病床上躺着打瞌睡。他出去打了一壶热水回来,发现刚才还在推脱不困的父亲,已经轻轻发出了鼾声来。
精神绷了整整一个星期,他定然也是没睡一个好觉。
陆言心中感慨着: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心思也浅,母亲病倒住院的这么久,定然是操碎了心,人也没个主张、惶恐得很,如此这般想来也是累坏了的——难得他还听着母亲的话语,居然没有通知当时还在江城的他。
陆言蹑手蹑脚地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母亲病床前头,望着她被癌症折磨得消瘦的脸。
这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然而自从他大哥陆默失踪,再到他去了江城,一两年才能回一次家后,就开始变得越来越苍老了,密布的皱纹爬上了她的脸庞,左颊还出现了暗黑色的老人斑——要知道,母亲才五十三岁呀!
陆言轻轻握住母亲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上面满是老茧和皴口,粗糙得像一块用来打磨石头的砂布。他小心翼翼地、如捧珍宝地放在心口,闭上眼睛。即使以他纯熟到一定程度的自身精度控制,都抑止不住大颗的眼泪从泪腺里,滚滚地流出来……
过了好久,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依照从温碧倩那处所获得的医者符号,在心情达到相对的平静后,缓缓地、缓缓地将生命能量从血脉中酝酿出来,然后通过母亲枯瘦粗糙的手掌里,慢慢渡了过去。
一丝丝游龙般的白色雾气,被陆言依着医者符号的规则运转之后,仿佛拥有了生命的气息,无视何慧兰的手掌皮肤,在她的手腕里自由的出入着。这雾气浓郁得像刚挤出的雪白牛乳,有如实质一般,随着浸入的时间推移,无数的信息反馈到陆言的脑海里。
汇聚成了一幅全方位、多角度的身体模拟图形来。
视线之外,陆言一直佩戴着的那条蛇腹式银项链,靠近接口的一段环节,突然通体变成晶莹剔透的水晶模样,温润而有光泽,仿佛表面上的分子紧密衔接在一起,并无半点的折垢。而在这杜绝了所有光线和温度的外壳里面,无数肆虐的量子点阵在疯狂喷薄着。
仿佛在应和那并不算精纯的白雾承载的能量碎片。
空间有着意识不到的共鸣和协震。
陆言闭目,费尽心神地解读着脑海中的古怪医者符号,并将自身所有的力量依照这纷繁而复杂的规律转化成润泽、洗涤生命活力的能量。这能量依托着副产物,开始泊泊地转入他母亲的身体里,修复着病变、衰弱的内脏和肌体。
这一过程陆言做得十分生涩,半路出家的他并不能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医者。没有一点时间和经历的累积,使得所有的生命能量毫无目的性地乱窜,完全依靠着本能去趋势。陆言强定心神,将大部分润泽在脑海架构里的胃部附近。
汗水从陆言的头部皮肤深处的汗腺里集聚、流出来。
呼吸不自觉间转成了“斗破术”的发力呼吸法,急促而具有爆发力。
每一秒陆言都在做着坚持、探索和意志上的搏斗。
突然,陆言听到(或者说是感觉到)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里,有一丝裂缝被破开,无数欢悦的信息流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接驳到意识里来。这一倏然之间的爆发,使得陆言脑海里出现了一片遮天盖地的肆虐白光,充斥着他的全部意识。
这一时间极为短暂,尔后,五彩斑斓的细小符文在天空中飞过,而且总会有一些飘落下来,与陆言的大脑储备接触。飘落的符文碎片多了,某一片似乎触及到了一种认知,接着所有的景象消失不见,一个独有的判断机制出现在陆言的心神里:
……自由基ORS,不饱和电子态,活性氧进入生命体……
战争……蛋白质接上支链,完成发生烷基化……失电分子恶魔化,抢夺临近电子……
争夺,生存是本能……畸变蛋白质自我复制,四碱基因突变……
危急……突变影响生存状态,战斗在继续……溃败途中。
常规预防机制启动中……3、2、1!
启动:能量转化,启动负氧离子注入程序……
启动:酸碱中和、氧化还原中和,新陈代谢程式运转……持续运转!
启动:能量篆刻,负氧离子红细胞自动生成,抑癌基因植入……长期监控机制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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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原山醒了过来,拿起儿子以前帮买的高斯贝尔老人手机一看,已经下午四点了。
他下了床来,发现儿子趴睡在老伴的床头,双手紧紧地握着老伴的手。他笑了笑,儿子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又忙上忙下地张罗,确实够累的。他穿上自己的绿色解放鞋,去提着热水瓶,然后尽量不发出声响,推开门往开水房走去。
回来路过六楼护士台的时候,他想问问护士这个干部病房一天要多少住院费来着,但是张了张口,话语在喉咙打了几个转,却又被憋了回去。他耳朵有些背,讲的屏东话又含含糊糊,在医院里被人嘲笑了几次,便有些不敢开口了。
不管了,反正有儿子在呢,他低头想,又忍不住地心疼钱。
穷惯了的人,每一次浪费都觉得罪大恶极。
回到房间,他发现儿子已经醒转过来,正在仔细地端详着老伴呢。儿子发现自己进来,低声地喊了声“爸!”陆原山心里虽然仍担忧老伴的病情,但是儿子这一声爸,却叫得他心里面暖融融的,开怀不已。
要他在家多好,天天都有儿子可以依靠。可是他又想着,儿子总有着自己的世界,自己可不能成为他的累赘才好。唉!
脑子里还这样纠结着,他走到了病床前,想看一看老伴的休息情况。然而当他看见何慧兰本应是被病魔折磨得毫无血色、惨白的脸上,不由大吃了一惊——这张有着红润光泽的脸上,透露出了久违的健康和安宁。
就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他吃惊地看了好一会,然后望着儿子说:“二子,你看你妈,睡觉都在笑呢。你回来,真好……”陆言起身抱住父亲瘦弱佝偻的身子:“爸,我回来了,以后你们就不用受苦了。等我把大哥找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团圆,就可以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了。”
陆原山眼窝子都湿润了,不知道怎么说,只是一个劲地拍着陆言的肩膀说着:“这便好,这便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