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是地球人的一种行为。
背叛这种行为,是表现地球人性格的典型。
背叛,在其他地球生物行为中找不到。
背叛是不是在外星生物行为中也有?不得而知。
背叛是一种极坏、极贱、极卑鄙、极下流、极可耻、极无情、极残酷、极可怕的行为。
必须说明的是:背叛,绝不等于叛变。
背叛是背叛,叛变是叛变。
叛变在明中进行,背叛在暗中进行。
叛变可以光明正大,背叛必然黑暗阴森。
问题不在那个“叛”字,是在于那个“背”字。
人人有权和任何人由合而分,而由一致而对立——这种过程是叛。但如果叛的一方,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被叛的一方全不知情,叛的一方,还竭力在瞒骗欺哄被叛的一方,那就是背叛。
被背叛,是极令人痛心的事,其令人痛心的程度,大抵是人类所能感到的痛心之最。
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背叛是什么呢?《创世纪》上这样记载着:“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
是从女人先开始,受不了引诱,背叛了上帝。
(背叛行为之中,必须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引诱在。)
(被背叛了的上帝,表现了人所无法表现的伟大心胸,人类自此堕入罪恶深渊,可是上帝还是尽一切力量在拯救世人,甚至派出唯一的儿子,用宝血来洗世人的罪。)
故事其实不是从说教开始,而是从一场战争开始的。
战争也是人类行为之一,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在人类居住的这颗小行星上,没有一天停止过,一直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大而古老到了轩辕黄帝和尤在中国北方平原上的大战,惊天地泣鬼神。小而接近的到屋外空地上,两批孩子忽然不知为了争夺什么而打了起来。
(在战争行为之中,必然有一个或一个以上争夺的目标在。)
不必问时间地点交战双方等等细节,总之,那是一场战争。
整个作战的方案,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提出来,师长和副师长、师参谋部的大小参谋,都反复经过详细的研究,也通过了种种方法得来的情报,对敌人方面的兵力有着确实的了解,敌方将领用兵的方式,也了然于胸,这一仗,一定可以打赢,而且可以赢得极其漂亮,大获全胜。
这一个师的兵力足,武器好,师长和副师长之间,亲若兄弟,副师长经常笑着对人说:“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而师长一听得副师长那样说的时候,总也笑着:“胡说八道什么。”
副师长的神情,会变得认真“本来就是,九年前,我——”
这一番对话,认识师长和副师长的人,都听过三遍以上,可知九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中断过这样的对话。内容完全一样,当然,当师长还是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的时候,对话中的“师长”,要换上师长在那时候的职位。
所以,故事也不是从战争开始,而是从师长和副师长的相遇那件事开始的。
师长姓甘,大名铁生,像是生来就该当将军的,可是他的外形,和他的名字、军职,绝不相称。要是他不穿军服,穿上一袭长衫,再拿一柄摺扇的话,那根本就是一个文弱的白面书生,事实上,甘铁生投笔从戒,的确文武双全。
带兵,并不好带,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有良好的纪律,有的老兵,十年八年兵当下来,在战场上经历得多,把生死得失全看得淡了,长官的命令,要是不合意,照样当耳边风。
可是甘铁生带的兵,一直都被称为“铁军”,那自然是由于他治军有方,韬略出众,而且在冲锋陷阵之际,勇猛无比——他纤细高瘦的身形本来应该在几千个彪形大汉之中,成为笑柄,可是谁也不敢小看他,因为他打仗勇猛。所以,他十八岁当排长,二十七岁就当了师长。
副师长姓方,大名也叫铁生——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男性的名字,连同名同姓,也大有可能,单是名宇一样,不算太巧。
副师长的外形,和师长刚好相反,他们两人名字相同,可是外形截然相反,方铁生是真正的彪形大汉,身形魁梧雄壮之极,手伸出来,大如蒲扇,捏成了拳头,就和醋坛一般。曾有几个老兵打赌,说他的手,能握住了拉了引线的手榴弹,就让手榴弹在他的掌中爆炸,而他可以无损分毫。
那场打赌,自然没有结果,因为勇猛如方铁生,也不敢真的那么做来证实一下。
他身高接近两公尺,全身肌肉盘结,每一块突出的肌肉,都硬得像钢块,他力大无穷,一个人可以负起一门大炮,他满脸虬髯——关于他的胡子,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勤务兵替他刮胡子,刮了左半脸,再刮右半边,刮完了右半边;左半边的胡子又已冒了出来,摸上去会扎手。
所以,方铁生想保持头脸之上,净光滑溜;是没有可能的事,他也干脆把虬髯留了起来,每十天半月,修剪一次,他的虬髯一圈圈,又密又黑又硬,更替他这个凛凛大汉,增添了十二分的刚猛威武。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联珠般喝采:“好一条汉子。”
又有传说,说他在战场上,故意拣高地,往上一站,天神一般威风,敌军一起举手投降,宁愿成为他的部下,往往可以不战而胜。
这个传说虽然夸张了一些,但是有一次,军中官兵同乐,演“风尘三侠”,方铁生扮虬髯客,一出场,采声雷动,倒的确没有人不叫好的。
方铁生方脸浓髯,身形又高大之至,但是他为人却十分随和,对部下从来不疾言厉色,只罪打仗时不拼命的人,其他一切错误,他都一概不理,只当看不见,有事求他,只要他能答应,无有不应允的。
要不是他性格随和,虽然说:“英雄莫论出处”,但也总不能把“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这样的话,一直挂在口边。
对了,这样神威凛凛的一员猛将,怎么会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呢?
那年甘铁生十八岁,军职是排长,方铁生十二岁,在垃圾堆中。
垃圾堆,是真正的垃圾堆。那样的垃圾堆,普天之下,不知凡几,垃圾堆上,照例有漫天飞舞的各类苍蝇、老鼠、野猫、野狗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各尽所能,希望能在垃圾堆中,发现一点可以靠它维持生命的东西。
那个垃圾堆,位于一个小火车站的旁边,车站小得只有半边铁皮屋(另外一半不知什么时候叫人拆走了,或是锈坏了。)
这种小地方,平时人迹稀少,一天也未必有一班火车经过,而甘铁生恰好就在这时经过。
运兵的列车不在正常的班次之内,又不是有军情,只是普通的调防,并不赶时间,所以载甘铁生排长所在的那个团的运兵车,就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在什么地方停,完全没有规律,只是临时决定。
人的命运,真是天下最奇怪的事,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一个机缘,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而一个人的一生,又可以影响许多人的一生,许多人的一生纠缠联结起来,就是整个人类的命运。而一切,绝对可以只开始于偶然的偶然。
像那时,运兵车如果不是在那个小站中停了下来,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了——自然,还是会有事发生,但必然完全不一样。
一个因素还不够,要是方铁生那时不在垃圾堆中又扒又拨,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一切发生了。
两个因素也还不够,还要加上甘铁生正在车厢门口,无聊地站着,运兵车全是货厢,俗称“闷罐车”,车停了,打开车厢的门,呼吸新鲜空气,他在身后的车厢里,有他率领的一排士兵,在他前面,是广阔无垠的平原,直到天脚下,才影影绰绰,有点山的影子。甘铁生已经打过几仗,年纪虽然轻,可是志向很远大,望着一直向前伸延开去的大地,他正在假设自己不是一个小小的排长,而是一个将军。
要在这一片平坦的大地上,和敌军决一死战,应该如何进攻,才能取胜。
听以,那时候,方铁生离他虽然只有十来公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又一个改变命运的因素来了,那个小火车站,居然还有一个站长,就在那是时候,这个老站长从那半间铁皮屋中,探出头来,大叫了一声:“铁生。”
使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个本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浴血拼命,情同手足的各种原因,到这时大致齐备了。
老站长一叫,甘铁生排长就先吃了一惊,自然而然,把在原野上驰骋,指挥着他想像中干军万马的视线,收了回来。望向那一下叫声传出之处——这是任何人忽然听到了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必然反应。
于是,他看到了老站长,老站长却并不是面向他,而是面向着一堆垃圾,还伸手向前指着,甘铁生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循他所指看去,理所当然,他看到了方铁生,只不过那时,方铁生背对着他,正俯着身,用双手在扒拨着垃圾,方铁生看到甘铁生,要迟上几秒钟。
老站长又叫了一声:“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