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今天几点钟下班?”林方文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你找我有事吗?”
“我来接你好吗?”
“我们还有需要见面吗?”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坚持。
我沉默了良久,终于说︰“九点钟吧。”
为什么还要见他呢?想听到什么说话?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是不甘心把他让给葛米儿吗?我明白了,既然他可以爱两个人,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是已经打算这样去了解他的吗?我会回去,然而,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那么笨了。我的心里,也会同时放着另一个男人。这个游戏,我也可以玩。
在林方文来接我之前,那个掷骰子的游戏竟然重现了一次。忙了一整天,终于有时间翻开当天的报纸,娱乐版上,斗大的标题写着︰“我爱他”,旁边是葛米儿的照片。她被记者问到她和林方文的恋情,她当着所有人面前,笑得很灿烂的说︰
“我爱他﹗”
每一份报纸的娱乐版都把这段爱的宣言注销来了。她是这样率真和坦白,她公开地用爱认领了她的莱纳斯。
她爱他,那我呢?似乎我已经被剥夺了爱他的资格。我的尊严和我最后的希望也同时被他们剥夺了。
从报馆出来的时候,林方文靠在他那辆小轿车旁边等我。
“你吃了饭没有?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他说。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今天报纸上的事情吗?”我问。
他沉默了。
“还是她比较适合你,你现在不是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好吗?”我哽咽着说。
“对不起--”他说。
“你不用道歉。一个病患用不着为他的病而向别人道歉。你是有病的,你没法对一个女人忠诚。”
我久久地望着他,原来,我没法像他,我没法爱两个人。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好吗?”他说。
“好的,我来开车。”我摊开手掌,向他要车匙。
他犹豫了。
“给我车匙,我想开车。”我说。
他终于把车匙放在我手里。接过了车匙,我跳上停在路旁的一辆出租车上,关上门,跟司机说︰
“请快点开车。”
林方文呆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出租车离开。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他,我一向对他太仁慈了,我现在只想报复。
车子驶上了公路。风很大,他怎样回家呢?
“请你回去我刚才上车的地方。”我跟司机说。
“回去?”司机问。
“是的。”
车子终于驶回去了,林方文仍然站在那里。看见了车上的我,他脸上流露着喜悦和希望。我调低车窗,把手上的车匙掷给他。他接不住,车匙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拾起它。
“请你开车。”我跟司机说。
林方文站起来,遥遥望着我。车外的景物,顷刻之间变模糊了,往事一幕一幕的消逝。车子从他身边驶过的时候,我仿佛也看见他脸上的无奈。我以为我可以学习去爱两个人,也可以和别人去分享一个人,原来我做不到。如果不是全部,我宁愿不要。
当他拾起地上的车匙的那一刻,他会发现,那里总共有两把钥匙。另外的一把,是他家里的钥匙,那是我一直放在身边的。上一次,他不肯把它收回去;这一次,他没法再退回来给我了。
5.
世上是没有完美的爱的吧?
黄昏的咖啡室里,朱蒂之告诉我,她也有了第三者。对方是律师行的同事孟传因。她一直背着陈祺正和孟传因交往。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惊讶地问。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好朋友,我对你说过我很爱陈祺正的,我没想到自己还可以爱上别人,我太坏了﹗”她的眼睛红了。
“你已经不爱陈祺正了吗?”
“不,我仍然很爱他。”
“那你为什么还可以爱别人?”我不明白。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爱两个人的。”她说。
“你和林方文是一样的。”我生气的说。
“是的,我能够理解他。”
“为什么可以爱两个人?”
“也许是为了追寻刺激吧﹗”
“我认为是爱一个人爱得不够。”我说。
她说︰“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人,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满足另一个人。人是有很多方面的。”
“你的心里,放得下两份爱和思念?”
“放得下的。”
“你不怕陈祺正知道吗?”
“当然不能够让他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她笑了︰“也许我想被两个男人疼爱吧。”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你会选哪一个?”
她任性的说︰“我不要选﹗我希望那一头永远不要降临﹗”
这也是林方文的心声吧?原来他们是没法选择其中一个的,他们只会逃避。
“和你们相比,我真的太落伍了。”我说。
“只是你没有遇上罢了﹗”她说,“一旦遇上了,也不是你可以选择的。”
“孟传因知道你有男朋友吗?”我问。
“嗯。他们见过面。”
“那他为什么又愿意?”
“程韵,”她语重心长的说,“最高尚的爱不是独占,你的占有欲太强了。”
“倒好像是我错了﹗”我不甘心的说,“希望对方专一,这也是占有欲吗?你是说这样的爱不够高尚;出卖别人,才是高尚的?”
“也许我不应该用『高尚』两个字来形容,可是,能够和别人分享的那个,也许是爱得比较深的。”
“你和林方文真的应该组织一个『背叛之友会』,你们才是最懂得爱的人﹗”我说。
“算了﹗我不跟你争论﹗”她低下头喝咖啡。
我在生她的气吗?也许,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讨厌自己的占有欲。我讨厌自己太死心眼了。太死心眼的人,是不会幸福的。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说︰
“我每天也被自己的内疚折磨。”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
“因为没有办法放弃,唯有怀着内疚去爱。”她苦笑。
怀着内疚去爱,是怎样的一种爱?但愿我能够明白。
“你和韩星宇怎样了?”她问。
然后,她又说︰“快点爱上一个人吧﹗爱上别人,便可以忘记林方文。新欢,是对旧爱最大的报复,也会最好的治疗。”
可是,我没办法那么快便爱上一个人。
“韩星宇比林方文好很多呢﹗”她说。
“你竟然出卖林方文?你们是『背叛之友会』的同志呀﹗”我说。
她摇了摇头,说︰“想你快点找到幸福,就是怕了再嗅到这种失恋女人的苦涩味。”
我嗅嗅自己的手指头,说︰
“真的有这种味道吗?”
她重重的点头,说︰“是孤独、带点酸气、容易动怒,而又苦涩的味道。也许是太久没有被男人抱过了。”
她依然脱不了本色。
“所以,还是快点找个男人抱你吧﹗抱了再算。”她说。
她说得太轻松了。要让一个人抱,是不容易的,那得首先爱上他。要爱上一个人,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