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靖侯一直琢磨鲁安侯的话。
陛下久病,卫太后为祈皇帝平安,什么法子都用了,连民间愚妇愚夫想的蠢招儿——大婚冲喜都信了。
卫太后是多理智多有手段的哪,这一点,闽靖侯身有体会。
卫太后也只有皇帝陛下这唯一的儿子,因皇帝陛下的尊位,而成全其太后尊位。甚至,皇帝陛下没有子嗣,若是皇帝真有个好歹,哪怕卫太后仍能保全其尊位,但是,她这个太后就已名存实亡了。
不论是感情,还是地位,卫太后哪怕不天天守着儿子哭泣,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外头焦灼,内里冷漠。
莫非……
不,不是。
若是陛下有个万一,这么热的天,就算卫太后秘不发丧,臭味儿也掩饰不住。总不能学当年的秦始皇,弄一屋子咸鱼进去啊。再者,他也没听说,宫里大肆进咸鱼的消息。
可,若是陛下安好,怎会这么久的不露面儿?
再者,就算陛下装病试探,更不至于连自己的母亲也瞒下?何况如今的情形,卫太后都搬到了宣德殿去住……
想到这里,闽靖侯的心跳一阵加快,他那样的惶恐,却又那样的兴奋。
难道……
哈哈,如果真是这样,卫太后母子也太胆大妄为了。
天赐不予,反受其咎啊。
闽靖侯兴奋的搓了搓手,渐渐的冷静下来,不,这件事不急,且,这件事,只他一个是做不成的。
闽靖侯唤了心腹奴才进来,右脚尖儿轻轻辗着地面儿,面上故作冷淡道,“去,拿的帖子,送到慎王叔府上,说明儿去给慎王府请安。”
奴才领命去办。
闽靖侯的脸上不禁再次露出一个志必得的微笑来。
宣德殿。
卫太后正与原忠义侯夫、自己的姐姐卫氏说话。
自从儿子袭爵,哪怕是降袭,卫氏的脸色心情都早非往昔,如今的安宁恬淡,以及种种舒心能从眼角眉梢流溢出来。卫氏道,“立哥儿性喜安静,又沉迷书本,现他跟着一帮子书生们修书修的都要入迷了。咱们自幼都帝都长大的,现老了,也想着落叶归根。立哥儿说了,过几日也把他媳妇小子的接过来。”
“姐姐若帝都长住,咱们姐妹也能多来往,省得宫里寂寥了。”卫太后笑道。
卫氏笑,“也是这样想。大姐远湖北,三妹四妹都是川蜀,就说她俩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运气,现倒是一个巡抚夫,一个同知夫,凑到一处儿,多么难得。”
说到姐妹,自一嫁相别后,数十年不得一见,先时闺中时的些许小摩擦早已渐消云散,卫太后笑道,“是啊,们姐妹,也就她俩挨的近。听说五姐身子不大好,豫肃公倒是带了他家大小子来,看眉宇间与五姐年轻时的神韵有几分相似。倒是六姐,一如既往的执拗,纵使来了帝都,这寿安宫,她也只单独来过一回,平常都是随大溜儿。”
家里七姐妹,大的与小的不存摩擦,往往年纪相近的,则容易各种计较。
尤其女,心细。
卫太后说的六姐,还真不是外,正是卫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只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反倒是不如卫氏与卫太后这同父异母的走的亲近。
老永宁侯七女一子,嫡出的并不算多,忠义侯夫乃元配所出,卫六娘与卫太后为继室所出,卫颖嘉为丫头扶正所出。
卫六娘生性好强,且少时便生的容貌姣好,说句老实话,相貌的确比卫太后要出众。
且,卫六娘行事,生就带着三分聪明伶俐的模样。
她自认比妹妹强千百倍,结果,运气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卫太后。
她们的生母方氏怀着卫太后时,方皇后宫里久病不起,眼瞅着要咽气儿,遗嘱都交待好了,就等着死呢。结果,一方士入宫,神神叨叨的坤宁中转悠了一圈儿后,指着入宫陪伴方皇后的妹妹——永宁侯夫方氏道,“这位夫品端贵,其腹中更将有贵女下降。只要这位夫久伴于皇后身畔,皇后娘娘之病,则不药而愈。”
鬼神之事,向来莫测。
反正方皇后是没死成,倒是方氏生卫太后时难产,不日而亡。
方皇后出于种种考虑,将襁褓中的卫太后接近宫里,爱若亲生。
卫六娘比卫太后大了三岁,永宁侯府再如何的富丽堂皇,与皇家气派完全无法比拟。何况卫太后生就抚于方皇后身畔,与皇家公主待遇无二,容貌虽比不得卫六娘,气度上却甩卫六娘三条街。
真是叫不恨也难。
姐妹俩的不睦,的确是从少时开始。
至如今,卫六娘已是做祖母的了,来了帝都,也不愿多进宫请安。
卫氏听卫太后说起卫六娘之事,笑叹道,“六妹是属牛的,真就是牛脾气。什么时候去瞧瞧她,年纪大了,也不能总这样窝家里。”
卫太后笑了笑,没说话。
卫氏道,“还有件事要与娘娘说呢,前天,家里的小姑子回去了一趟,瞧她的意思,倒是有意回去的。拉着说了半晌的话,多是表述忠心,倒也没别的什么。”
“凝雪向来是个聪明。”卫太后道。
卫氏无奈笑,“是啊,姐妹两个,一个眼明心明,一个自作聪明。”
想到卫氏的婆婆方老夫,卫太后无奈一叹。
其实卫氏进宫,亦是为了表述忠心,她叹道,“朝廷的事,不大知道,只是现外头乱糟糟的。咱们是亲姐妹,有什么事,立哥儿虽说不大历练过,出膀子力气还是没问题的。”
“知道,二姐姐。”
听到这一声旧时称呼,卫氏笑了笑,又陪卫太后说了好半天的话,才起身告辞。
卫氏走后。
直至晚间,卫太后一页页的翻看送上来的密报。当卫太后翻到闽靖侯府那一页时,指尖儿轻轻的按上面,暗暗一叹。
看来,明湛的事,有发觉了。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能瞒这么久,已是侥天之幸。现算算时日,估计明湛也快回来了。
卫太后眼睛轻眯,随他们怎么怀疑,她就不信,还有敢强闯宣德殿一探究竟不成!
卫太后正惦念的宝贝儿子,此时,正唉唉哟哟趴床上,让阮鸿飞给他按摩。
这次为了回帝都,明湛极其谨慎,甭看出来时好出,回去时就不一定好回了。依着明湛的心机,自然要做一番乔装打扮,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明湛想了个馊主意,他要求阮鸿飞扮成女,给他装老婆,摇光是小厮,一家赶往帝都探亲。而且,他们不是自己走,是雇了镖局,送他们回帝都。
这年头儿,走远路时间长,路上也不大安全,雇镖局倒是常用的法子。而且,镖局保的不只是他们主仆三,还有几拨儿男女老少。
明湛打的好主意,结果实际动起手来,才发现现实与理想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就拿阮鸿飞的身高来说,一八零的身段儿,肩宽臀窄,即便阮鸿飞再如何俊俏,也不像女。倒是明湛,个子不高,圆圆润润,喉结也不大明显,稍稍修饰,就是一富态贵妇。
起初,明湛死活不乐意,掐着自己的柳树老腰道,“哪个女有这么粗的腰来着?”
阮鸿飞偷笑,“有,有身子的女,哪个腰不粗的。”
反正,阮鸿飞总有办法叫明湛点头。
明湛非但要装女,还要装孕妇,一路下来,心气儿不顺,时不时就要使唤阮鸿飞。阮鸿飞乐了一道儿,其实明湛扮女倒不说多丑。
就明湛本身来说,虽然没能遗传到父母相貌上的优点,不过凤景南与卫太后都不是丑,明湛也只是生的一般。鹅蛋脸,淡眉毛,单眼皮,细长眼,白皮肤,尤其明湛长的不咋地,皮肤超级好,摸一把水嫩水嫩的。
只是,明湛时不时不痛快的小模样,阮鸿飞瞧见就乐,尤其明湛当着外头捏着嗓子,尖声细声的唤他“相公”时,阮鸿飞真心觉得,受些差遣倒也甘之如饴。
慎亲王府。
慎亲王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俐落。因他也无后,府中略显寂寥。哪怕百花盛开的花房,仿佛都更衬托出慎亲王的老迈与衰败。
但是,闽靖侯却不敢有半分不敬。
甚至,闽靖侯根本没卖官司,直接将自己的怀疑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此举倒不是闽靖侯实诚,如今鲁安侯就慎亲王手里。他能知道的事,慎亲王只有比他知道的更早的。既如此,索性直接说了。
慎亲王坐摇椅中,发须皓如霜雪,听闽靖侯说完,慎亲王仍是闭着眼睛,没丝毫动静,以至于闽靖侯以为老爷子打了个盹儿,直接睡过去了呢。禁不住唤了两声“慎王叔”。
慎亲王睁开眼,淡淡地瞟闽靖侯一眼,“既然怀疑陛下之病有假,敢去宫里一看真假吗?”
“王叔,没有太后娘娘的话,谁能见到陛下龙体呢?”言下之意,是不敢了。
慎亲王不置可否,冷声道,“是啊,一个女,把们的胆子都吓破了。”
闽靖侯没说话。只是心下不服,暗道,老爷子不也被罚俸三个月么,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嘛。这还是仗着老爷子的辈份呢,如今何五十步笑百步了。
慎亲王似乎没有考虑闽靖侯想什么,依旧阖了眼睛,轻声道,“真假又如何?只要太后娘娘一直摄政,有永宁侯府掌兵权,帝都就太后之手。退一万步说,哪怕太后迫于压力,立了储君。再退一万步说,哪怕们支持储君登基。储君也自有母族可倚重,宗室末流算什么呢?”
慎亲王嘘声一叹,“不过是为他作嫁罢了。”
这些话,一字一句重重的敲闽靖侯的心头,闽靖侯脸色微变,低声道,“侄儿谋略有限,就是没了主意,想着请王叔指点一二呢。王叔放心,您是宗室中最年高德韶者,您有吩咐,无不服。”
慎亲王摇头笑道,“一无后之,又是这把年纪,还求什么,还图什么呢。”
慎亲王是仁宗皇帝的兄弟,那代老,活到如今的,除了慎亲王,就是中风家的襄仪太长公主了。慎亲王年轻时也是一潇洒俊气之,如今,满头白发一把长须,依旧是风度翩翩。哪怕偶尔身子不大好,哆哩哆嗦时,明湛亦认为,慎亲王哆嗦的比其他老头儿好看。
其实,闽靖侯也不知道慎亲王图什么?
慎亲王无子,当时仁宗皇帝就想给慎亲王过继个后嗣,慎亲王死活没应。后来,太上皇凤景乾登基,旧事重提,慎亲王依旧没应。
但是,不是什么事都要有理由的。
就像皇宫里的太监,那也是无后的。但是,太监却生\性\爱权贪财.有也想不通,一太监,弄那么多银两做什么,留给谁啊?
拿宗室亲王与太监相比,这种想法实有些大不敬,闽靖侯胡思乱想着,就听慎亲王不紧不慢道,“如今太上皇生死未卜,皇帝陛下久病不起,正是迎立新帝的好时机。诸皇侄虽年幼,若有周公辅佐,则天下无忧。”
“只是,自大局看,西北军对朝廷忠心耿耿,东南军陛下未登基时就开始整合,鞑靼进关都打不破的九门兵马。所以,若打着靠蛮力取胜的主意,最终只会被当成乱臣贼子诛杀。”
“而今若想太后、陛下与皇侄外家中,脱颖而中,赢得这一局,唯有火中取栗!闽靖,可想好了?”
敢造反的,一般都有些胆量,闽靖侯正色道,“不过是不想落个鲁安兄的下场。”复皱眉道,“王叔,若是陛下忽地回来呢?”
慎亲王微笑,“只要天下都认为陛下薨逝,哪怕他能回来,也不过是个死了。再者,自然有叫他进不了帝都城的法子。”
“当然,更得有逼迫卫太后与内阁,不得不选立太子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