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病了。
自打鞑靼人围城,老太太这颗心哪,就一直七上八下。若不是有卫太后劝慰着,饭都吃不下去。
这鞑靼人一走,悬半空那颗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老太太身上毛病就都来了,浑身不得劲儿。
卫太后与明湛忙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脸色倒还好,她真是一辈子没有过过这样担惊受怕日子,虽然前有两个儿子被绑架事儿。但是老太太宫里是安全无虞,那会儿,甭管谁登基,也不能错待了她去。
可是,不料,明湛甫一登基就招来了鞑靼人。
天哪。
鞑靼人太皇太后心里,与史前怪兽儿也没什么分别了。
亏得鞑靼人没打进来,否则后果难测哪。
太皇太后连着失眠了好些日子,又惊又怕。如今鞑靼人走了,身子也撑不住了,明湛去时候,太医已经给太皇太后诊脉了。
待太医诊完脉,明湛问了几句。
其实真不是什么大病,完全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些日子跟着操心担心,不舒坦也是有。御医开了张四平八稳方子,便退下熬药去了。
明湛回头又去了太皇太后寝居,卫太后正安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与这位儿媳妇实是没有共同语言,见明湛进来倒是挺高兴,拉着明湛手道,“皇帝啊,还是叫你父皇回来吧。前些天,简直是吓死哀家了,你还是年纪太小了,让你父皇回来教教你,哪个是好哪个是坏,我也能放心呢。”
起码儿子主政二十年,再也没有这种被人打到家门口事儿啊。
当时太皇太后真是想劝明湛一道去云南躲躲,不过就此事,明湛完全没有征求她意见,故此,太皇太后也没把内心深处想法说出来机会。
如今可是有机会说了,太皇太后还是希望自己儿子回来。
跟着孙子一起实太没有安全感了。
听了太皇太后话,明湛脸色不变,温声道,“就是父皇回来也是不是一朝一夕事儿啊,皇祖母。冰天雪地,朕得先差人送信儿过去,那边儿还得准备。您先养好了身子,否则,父皇回来岂不是要牵挂伤心么。”
太皇太后眼中既惊且喜,毫无遮掩,“皇帝,你真让你父皇回来吗?”
明湛心中已是不悦,不过,太皇太后脾气,他还是知道些。老太太就是这样,心里存不住事儿,有啥说啥,明湛也不与她计较,反笑道,“为何不让呢。我也一直盼着父皇回来呢,只是不知父皇身子调养如何了?若是知道皇祖母如此惦记他,父皇也会惦记皇祖母。皇祖母意思,朕明白了。”
太皇太后以为明湛同意了,眼中迸出无数欢欣喜悦,握着明湛手连连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你父皇拿你那是当亲生儿子一样。”
明湛微笑,“朕心里,父皇与父王也是一样。皇祖母好生歇着,好好养病,朕明天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笑应了。
后宫事,倒不必明湛刻意去查。
卫太后门儿清,母子两个回了寿安宫,卫太后与明湛道,“这些天几位公主常进宫来,连带着几位侯爷家女眷都有来。具体事情,我问一问就清楚了。”
太皇太后并不是会掌权人,自从卫太后入主后宫,后宫权利自然就毫无悬念名正言顺归于卫太后手里。
太皇太后于辈份长,她要是说句话,或者有什么倾向,传出去总是不好。故此,慈宁宫里事,卫太后一直叫人留意。不过,若是有人有心想挑拨太皇太后些什么,自然不会名面儿上说。
天枢说话很客气。
他自幼便追随阮鸿飞身边儿,耳濡目染,总能学些皮毛来。接人待遇,很有一国大臣风范。郑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察颜观色,天枢举止,便收起小觑之心来。
天枢递了盏茶给郑原,温声道,“郑大人可放心,这是我们杜若国船上,一切都是安全。”
郑原遂将李方所提条件说了,为难道,“杜若国与天朝交好,陛下对杜国主也是信任有加,不然也不会命我与王大人来营救杜国主。只是眼下,李方所提条件实是太过了。若是陛下因杜国主而答应李方,置江南百姓与满朝文武于何地呢?”
天枢微微一笑,问郑原道,“郑大人,您是真心想帮我们营救国主么?”
“这是自然。”
天枢观察了郑原片刻,见此人唇红齿高,身量高挑,点头道,“如今就麻烦郑大人了。”
郑原实开了眼界,他与天枢到了阮鸿飞所房间,阮鸿飞一面问他话,譬如“皇上如何了?身子还好吗?帝都如何了?还太平吧”,一面按着郑原坐椅子上。
天枢自怀里取出一些郑原完全不认得东西,约摸一盏茶时候,郑原就觉得自己脸翻天覆地变化,惊得他面色惨白,手脚冰凉。
阮鸿飞他掌中写了一个“安”字,马上与郑原换了衣裳。两人身量相近,彼此衣裳倒也合适。
郑原得极力控制住心中紧张,波澜不惊而公正回答阮鸿飞问题,然后,他被阮鸿飞按坐榻间。阮鸿飞学起郑原语气,简直是惟妙惟肖,“既如此,国主请安心,小臣回去定会向陛下转答国主之意。若无他事,小臣告退。”
还未等郑原起身,李方就推门进来了,看三人彼此安坐,笑道,“怎么样,杜国主,郑大人,天枢,你们商议如何了?”
郑原不熟悉阮鸿飞声音,自然没说话。倒是天枢淡然不惊道,“李老板,这样大事,可不是知言片语间就能定下来。”
李方肃手道,“今天我请国主、天枢、郑大人吃酒。”
阮鸿飞模仿着郑原声音道,“酒水倒不必了,国主这里一日,我朝陛下一日不能放下心来。若是李老板同意,我与王大人今日就回帝都,将李老板条件报与陛下,成与不成,李老板等着信儿就是了。”
“哪儿能呢,天朝使臣来一趟,郑大人当我个人儿似,哪能不吃杯水酒就走呢。那岂不是我老李招待不周了。”李方笑道。
此时,刘影身边儿一个小子跑来对李方道,“老大,刘公子已经备下酒水,请您与国主、天枢大人、郑大人过去吃酒呢。”
李方顿时心里一喜,心道,小影子安排事儿,确是格外体面,当下盛情相邀,几人也只好一道去了。
别看李方说起来是海盗头子,名头儿不大好听,正经有些产业,吃喝享用也是极有水准。尤其是刘影跟了李方之后,这海盗头子收拾加光鲜亮丽了。
故此,这一桌酒宴也极是丰盛。
华仪美器。
李方搂了刘影一把,指着“郑原”介绍了一回。
刘影笑着打声招呼,让侍从退下了,端着酒温声道,“正好,都是自己人,一帮人围着倒不自。李方这人虽粗,心地却不差,他干事儿,实是身不由己。请大家多担待他一回吧。”
都李方地盘儿上,不担待也得担待哪,诸人举杯饮了。
刘影对李方道,“日后咱们多有与朝廷合作之时,你敬郑大人一杯。”
李方见刘影满心满口皆是为他着想,心里舒坦至极,举杯笑道,“是是,小影子说是,郑大人,还得劳烦您皇上面前为我老李美言几句呢。”
“郑原”笑,“这是自然。”
李方刘影指点下轮番儿敬过,还未敬到“阮鸿飞”面前,李方便觉得眼前模糊,头脑沉,刚要唤人,便被刘影捂住了嘴巴。李方挣扎都未挣扎一下,眼睛一闭,倒了。刘影顺势将人扶住,天枢等人搭把手儿,“郑原”过去斜劈一掌落李方后颈,李方完全没有半点儿动静。
“郑原”与王叡安坐船回驶。
王叡安船上对“郑原”颇多抱怨,“郑大人,杜若国主到底是外人,皇上与杜若国主交好,也不代表要用国家利益来换取杜若国主安危。若是应了那李海盗事儿,那咱们成什么了,皇上成什么了?”
“要我说,虽然李海盗有这等狂语,我等定要力劝陛下,切不可中了李海盗诡计。”王叡安倔着一张老脸道。
“郑原”坐榻上,放下一粒黑子,一面笑道,“下官看皇上对杜国主颇多看重,若是我等不心力,怕万岁不悦呢。”
王叡安黑着脸道,“皇上明君之姿,杜国主再怎么说都是外人。”
“郑原”微微一笑,试探问,“王大人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王叡安心内一惊,嘴上道,“什么风声不风声?再好交情,杜若国主安危自有他杜若国人去救,于我等有何相干呢?只要陛下平安,杜若国主不杜若国主,我还真不意。”
“若不相干,陛下怎会命我们来营救杜若国主呢?”“郑原”唇角一翘,说着让王叡安不舒服话,“杜国主对陛下,可是一片真心,若是此次我们营救杜国主失败,回去怕没有好果子吃呢。”
“一片忠心,可见天地,可表日月。”王叡安掷地有声。
“郑原”扑哧就乐了,王叡安见自己忠心受人笑话,脸一拉道,“郑大人,你笑什么?”
论官阶,王叡安长于郑原。论资历,郑原比王叡安相差甚远。
但是“郑原”今日胆子似乎格外大,他不但未去哄一哄恼羞成怒王大人,反道,“王大人这话,不像是忠心表白,倒似情人之间海誓山盟。”
王叡安险些给郑原刁话气晕。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郑原”命停船。
起身至舺板上,远处天水相接处已是火烟四起,猎猎海风中,似有刀兵相接厮杀声传来。“郑原”轻声一叹。
王叡安顺着“郑原”视线望去,顿时张嘴结舌,目瞪口呆。
刘影一刀正中李方心口,到底是弱脚书生,这一刀竟然没有立时捅死李方,反倒是将李方捅醒了。疼痛作用比任何解药都有效,李方听到外面烧杀声顿起,心口剧痛,低头看时,一把尖刀没入胸口,浓眉一拧,嘴角缓缓流出殷红血来,明暗灯火衬着脸上那一道由额至颌伤疤,加可怖三分。
一双鹰隼似眼睛冷冷攫住刘影,刘影脸色惨白,倒退数步至门口,似乎准备着随时出门逃跑。
“我对你还不够好?”李方抹去嘴角血,自榻上踉跄起身,向后靠窗口上,天光落窗上,留下一抹模糊剪影,李方嘶声问刘影。
刘影一双眼睛充满恨意,脊背笔直,冷声道,“你觉得我凭什么喜欢你!就凭你把我当畜牲一样做贱,我就要喜欢你!”
“我未婚妻因你而死,我前程,都断送你手里!”刘影咬牙切齿,恨意弥漫道,“李方,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回来?难道我回来是为了看你跟朝廷招安吗?你真是太自信了,我回来,就是要看着你死我手里。”
李方手握住胸口匕,闷哼一声,脸梢一白,便将匕拔了出来,胸前衣衫迅被鲜血染红,李方深深看了刘影一眼,沉声道,“我记住你了,刘影。”
刘影紧抿着唇,扬起一把椅子就往李方处砸住。李方侧身一避,并未扑过去杀刘影,反倒是一个拧身,穿过窗子,逃了出去。
王叡安阮鸿飞面前闹了个大红脸,他没料到,郑原是阮鸿飞所扮,他竟然当着杜若国主面儿,说了半晌杜若国主坏话儿。
饶是王叡安认为自己一心为忠,也有几分尴尬,一腔怒火全都到真郑原脸上,“你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
郑原看向阮鸿飞,阮鸿飞含笑不语。
郑原只得与王叡安道歉道,“王大人,实是没来得及,您老多包涵吧。”又劝王叡安,“好如今国主平安,咱们也算不负圣命。”
“国主,陛下牵挂您牵挂紧,您还是与我等回帝都见驾吧。”郑原时时不忘明湛吩咐。
阮鸿飞笑道,“如今,李方残部要收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小王交待一下国事,即刻便会回帝都去见皇上。小王这里有一封信,请王大人与郑大人转交给皇上吧。”
王叡安应了一声。
郑原迎风笑道,“国主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