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凤朝小皇帝表现,让陈敬忠几乎要错觉以为,自己才是被打到家门口儿只能龟缩于城中那一位。
竟然只派章戍来见他,陈敬忠心下已是极度不悦,因为若是小皇帝这种姿态,陈敬忠已经可以预见,他所提条件要小皇帝应允,怕是不易。
陈敬忠毕竟有城府人,纵使不悦也不会摔盘子砸碗给章戍脸色瞧,他直接起身道,“既然贵国皇帝不愿召见于本王,本王还是回去吧。”
“殿下。”章戍自然要开口相拦,温语笑道,“上次小臣去殿下那里,殿下精心招待小臣。此次,殿下来了帝都,纵使没有陛下吩咐,小臣亦要请旨与殿下一见,以地主之宜。”
章戍风度极佳,笑问,“若是有需要小臣之处,殿下只管开口,小臣定当为殿下竭全力。”
陈敬忠听到这话不由冷笑,“章大人这样说,会让小王以为我们鞑靼才是战败一方。”
“是啊。”若没有陛下交待,他实说不出这样话来。章戍摸一摸唇上整齐短须,含笑道,“殿下,前日你们又败了,不是吗?”
陈敬忠脸色瞬间便黑了,章戍忙接着道,“但是,我朝陛下以为,殿下此来,其目定是以和为贵。我朝陛下向来悲天悯人,我们天朝人也是向往和平安宁,如果大家具有共同目,那么,坐下来谈一谈,总比动刀动枪好,不是吗?故此,陛下派小臣来接待陈王殿下。”
“我此来,自然是为了和平而来。”陈敬忠淡淡道,“但是很遗憾,你们皇帝并未表现出足够诚意来获取我们鞑靼人和平。章大人,上次你出使我们鞑靼,可汗并未有丝毫慢待之处。今日,我来帝都,我乃可汗叔叔,你们皇帝却不肯亲自见我。我要说话非常要紧,请恕我不能与章大人谈了。”
陈敬忠亦保持着自己尊严道,“我帝都留三日,若是这三日,仍不能见到你们皇帝,那么我就回去了。既然用言语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只好用刀枪来解决了。”
陈敬忠已是非暴力不合作,偏偏“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帝都这方也不能真就暴力陈敬忠。章戍见陈敬忠坚持要陛见,只得回去转答陈敬忠意思。
很久以后,陈敬忠对于明湛称呼惯常是:狡猾天朝皇帝。
如今,虽尚未见到明湛人,但是陈敬忠已隐隐感觉到这个小皇帝可并不是好对付人。明知道他是萨扎叔叔,鞑靼族中重要人物,偏还是只派出章戍来,看来小皇帝是要压一压自己气焰了。
休息一晚,第二日,陈敬忠亦未能见到明湛,不过,他见到了自己侄子哈木尔。
哈木尔气色很不错,起码比千里奔袭征战而来陈敬忠要好许多,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再加上,哈木尔穿是天朝人衣袍,皆是精工细作之物,衬哈木尔如同哪家端贵公子一般,身上并无被圈禁战俘狼狈。
陈敬忠心下稍安,拍了拍哈木尔手臂,“哈木尔,见到你,总算能放下心了。”
哈木尔引陈敬忠坐下,眼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别什么情绪,复杂很,良久方道,“我以为,此生再未有见到叔叔机会了。”
“怎么会。”陈敬忠眼中亦是别有他意,“我未曾有一日忘记你,哈木尔。这次,我们抓了晋国公,如果可能,用晋国公父子换你回去。”
“叔叔,萨扎怎会肯同意我回去呢?”哈木尔叹道,“叔叔不必为我费心了。”
陈敬忠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总要试一试。”
见哈木尔脸色并不好,陈敬忠换个话题问,“天朝皇帝对你还好吗?”
“皇上对我并无失礼之处。”这倒是哈木尔真心话,其实他这个俘虏生活过比他西北还要优渥,吃食用度,皆非往日可比。哪怕鞑靼人破大同关,引兵直逼帝都,多少人喊着要杀哈木尔祭旗,明湛都将他保了下来。就是身边仆从,亦是恭敬有加,未因他为战俘虏便行羞辱之事。
陈敬忠终于放下心来,“这就好。”
说完这句话,一时间,叔侄二人竟然静坐无言。
明湛也与自己大臣们开会。
鞑靼那方派使臣过来了,肯定要提一些条件啥,大家是个啥看法儿。
朝臣顿时分为三派,一派有宗亲派,以善棋侯为,张罗着不论如何要把晋国公父子换回来;一派以李平舟为,若是鞑靼人条件不太过份,不妨应了他们,也好解帝都之危;一派以永宁侯为,咱们连战连胜,哪个还用得着与鞑靼人客气,只管拿刀说话便是。
明湛听他们吵耳朵眼儿里冒油,终结论就是:先见了陈敬忠再说。
故此,第三日,陈敬忠方见到明湛。
哪怕表面儿上鞑靼人占了优势,但是陈敬忠依然完美行过礼数,明湛免礼赐座。
“听说你一直要见朕。”明湛淡淡含笑,打量着陈敬忠,不过三旬上下年纪,哪怕草原上天天风嗲日晒马上生活,陈敬忠身为贵族,享受也是一流。并且陈敬忠向来倾慕汉族文化,身上虽穿是鞑靼人衣服,举止行为上却将鞑靼人粗野无礼转化为一种彪悍中带着三分斯文气质,这种气质让陈敬忠看起来充满魅力,明湛不由多看两眼,笑道,“朕想着,你虽然有事要与朕相谈,不过,心底牵挂,应是哈木尔。”
提到哈木尔,陈敬忠起身致谢,“陛下对哈木尔礼遇有加,给他一个王子尊严,小王感激不。”比起鞑靼人给晋国公父子待遇,哈木尔绝对是天堂之上了。
若是让小皇帝知道他们慢怠晋国公父子,定会不悦。这样看,回去后定要改善一下晋国公父子生活。
“哈木尔已经是俘虏,朕这点儿肚量还是有。”明湛唇角一翘,“倒是萨扎,不知如何对待晋国公父子呢?着实令朕担忧很。”
陈敬忠忙道,“陛下放心,可汗亦知晋国公父子身份贵重,不敢有半分怠慢。”
明湛一叹,“唉,就怕萨扎有心,亦无此力啦。”看陈敬忠一眼,“听说现萨扎粮食都不够吃了,常出去抢劫,朕为朕百姓担心,亦很为你们鞑靼军队担心哪。”
这小皇帝,倒是什么都知道。
可是陈敬忠却是不能承认,若是叫皇帝知道他们供给出现问题,后患无穷。再者,或许皇帝并不知此事,只是诈他一诈罢了。陈敬忠心里有数,微微一笑,“陛下过忧了,如今我们鞑靼军粮草充足,后方供给源源不绝,就是帝都住上个一年半载都没问题。”
欧阳恪听这话,已气吹胡子瞪眼,怒斥,“无礼小臣,帝都乃大凤朝国都,岂是你等蛮人说来就来!”一甩袖子,再斥道,“无礼至极!”
陈敬忠却是不露怒色,略抬起下巴,话中带话道,“这位大人说有理,我们蛮人,可不就是说来就来了么,倒也没费什么力气。”
欧阳恪气噎倒地。
明湛一个眼色压下了欧阳恪怒火,明湛浅浅笑道,“是啊,你们来了,朕也十分欢迎哪。朕呢,想着萨扎来到朕家门口,也不挺不容易。朕呢,就得替萨扎打算打算。”
“敬忠哪,你也是鞑靼军中有头有脸人了。唉,这话,朕要是跟欧阳他们说,他们兴许还不能明白呢。不过,朕与你说,你肯定能理解。”明湛见陈敬忠露出洗耳恭听意思,笑一笑,继续道,“朕自做了皇帝,现一个规律哪。”
“虽然百姓们都对朕喊着万岁万万岁,不过,其实说句老实话,百姓对于谁做皇帝,还真不意。”明湛问,“陈王,你知道百姓意是什么吗?”
想一想,陈敬忠道,“百姓意是自己生活吧。”
明湛赞许点一点头,笑道,“朕早听章戍说过陈王殿下精通汉家典籍,与寻常人大不同,此话,朕却是信了。”
“陈王说很对,不过,确切说,百姓为意是自己一日三餐。”明湛言归正传,温声道,“朕百姓是人,你们鞑靼人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谁做皇帝有什么要紧呢?大凤朝自太祖皇帝始至朕止,传国一百多年,皇位迭,百姓依旧埋头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里。像你们鞑靼,老可汗过逝,萨扎上位,鞑靼人照样放马牧羊,至如今攻至朕帝都城,只有给他们口吃,他们都会跟着萨扎走。”
“说到头儿,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饭。”明湛道,“朕坐这帝都城,是明君是昏君,皇亲宗室朝廷百官,甚至你们鞑靼人都会意,可是百姓却不同。只要有一口饭吃,百姓管你谁坐龙椅呢,管你坐龙椅是昏是明呢?”
“许多时候,百姓是沉默而软弱。”明湛一手撑着龙椅飞龙扶手,身子斜倚,露出个闲适姿势,“只有一种情况,百姓才会狂。那就是饥饿时候。”
“百姓饥饿,亲爹妈都能切了下锅煮煮吃掉。军队若是饥饿啊……”明湛露出个神秘微笑,“会怎么样,朕还真没见过呢。”
陈敬忠听到明湛拐弯抹角就是点自己军中缺粮情况,他硬是咬牙死撑,笑道,“陛下多虑,若是陛下如今缺粮至此,不如考虑一下,我们可汗所提出条件。陛下乃盛世明君,只要陛下应允,我们可汗定马上退兵,还陛下万里和平江山。”
明湛歪着头,露出一抹轻笑,“朕为什么要考虑萨扎提议呢?近几次战争,败并不是朕。陈王,别说你们还城外,就是你们攻入这帝都城,凭你们鞑靼这几个人就肖想朕江山,你们实是白日做梦!”
陈敬忠还想再说什么,明湛摆一摆手,挑眉道,“陈王,让朕讲一讲如今你们鞑靼情况吧。”
“温拿部与哈伦部已经南下,但是朕得告诉你,昨日朕已经收到江南捷报。”明湛随口胡扯,半真半假道,“你们与乌塞部此次能到帝都,倚恃不过是杨宇同为内应,军中哗变,让你们捡了大便宜。也使得你们入关,促成了你与朕这次见面。”
“不过,陈王,你们没有任何优势。”明湛沉声道,“早你们来前,朕已经将百姓转移。你们这些天到处找粮食,应该已经觉了,这漫漫冬季,地上连株草都没有得吃吧。朕早已下令,凡是能带走,百姓带走,带不走,全部烧毁。有些东西,既然保不住,朕也不会给你们鞑靼人留下一分一毫!朕知道,鞑靼人已经开始饿肚子了。”
陈敬忠又要否定之时,明湛已命人给陈敬忠呈上一份密信,说是密信,字条儿上面也只有一句话:鞑靼无粮,陛下紧闭城门,既可胜矣。
陈敬忠不大明白,明湛微笑,“陈王精通汉学,难道不觉得这上面字眼熟吗?”
见陈敬忠仍不言语,明湛继续道,“陈王莫非以为杨宇同杀了李平仁,替你们打开大同关大门就会忠心于你们鞑靼人吗?”
“朕知道你们之间是合作关系。”明湛道,“大凤朝,有人暗中谋反,想逼朕退位。不过呢,朕登基以来国泰民安,百姓富庶,朝臣忠心。没点儿什么要命事儿,真不好逼朕就范。于是就有人找到了你们鞑靼人,对吗?”
“陛下此话从何而起?”陈敬忠当然不会认。
明湛笑一笑,对陈敬忠回答并不以为意,反是道,“陈王,杨宇同虽然带你们到了帝都城,但是,你认为他会期待你们鞑靼人打入帝都城,坐享这万里江山吗?若是你们鞑靼人成事,那他主子往哪儿放呢?”
陈敬忠心下颇是吃惊,不过,依他地位身份,心机城府一样不缺,只是一径道,“陛下所言之事,小王实不知。”
“不知就不知罢。”逼问陈敬忠并没有什么意义,明湛冷笑,“不过,朕知道,你们鞑靼人也不是傻瓜,自然不会平白为人所利用。能入关打到帝都城,你们虽然知道没有坐皇位本事与福气,不过,你们自然也是想谋求些好处。”
明湛眯着眼睛,冷声道,“不过,陈王,你们想太简单。以为你们围了帝都就可以逼朕序缔结城下之盟了吗?陈王,你与萨扎太小看朕了!”
此时,明湛脸上露出微微浅笑,“自陈王来到帝都,朕已经密令直隶与山东军来驰援帝都,如今三天过去了,相信直隶与山东二十万兵马已经到了。当然,陈王殿下出使帝都,朕不会让他们开战。但是你们鞑靼与乌塞人,后无援军,前有帝都。陈王,你现还要与朕谈条件?”明湛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笑道,“朕以为,你倒可以代表萨扎来向朕投降呢。”
陈敬忠脸色剧变,他再也未曾料到,小皇帝三天不见他,是打如此主意!
此时,什么晋国公、哈木尔,陈敬忠也顾不得了,不过,他仍然坚持行过一礼,冷声道,“既然陛下看不清局势,那么只有鞑靼人刀枪才能帮助陛下认清局势了!”
明湛一摊手,露出无辜至极表情来,“此话,朕再赠于陈王殿下。”
陈敬忠给明湛奸诈气浑身抖,转身离去。明湛尚不肯罢休陈敬忠背后策反,扯着嗓子高声道,“依朕看,陈王雄才大略,威望胜萨扎。萨扎不过一莽夫耳,安配居汗王之位!朕明时刻期待陈王取而代之哪!”
若明湛不是运气好投个好胎,又是这么个得罪不起位子,陈敬忠非得转身与明湛打一架不可!他简直要被这奸诈狐狸皇帝给气死了!
陈敬忠一走,满殿俱是高呼“万岁圣明”之声,明湛谦虚又客气笑笑,只是那笑容落有心人眼里,怎么看怎么欠扁。不过,明湛说出话就是欠扁了,他竟然毫不知耻腼着脸道,“嗯,圣明圣明,朕不圣明,怎么能做你们皇帝呢。朕当然是圣明。”
明湛这点儿自吹圣明,远云南刚刚得知鞑靼人破大同关一路直逼帝都城,如今已被人家兵临城下消息凤景南险些气吐出血来,大骂,“这个孽障!孽障!昏庸至极!他是怎么做皇帝!”
竟然被人瓮中捉鳖了。
呸呸呸!明湛若是鳖,他成什么了!
可是凤景南真是气不行了,又担心明湛安危,又恨明湛不争气,刚做皇帝半年,就弄出这样事来。
这个皇位,怎么做这样不安生呢!
唉,如今还是想个法子怎么帮那个混帐小子解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