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玉上辈子去过紫禁城,此刻由太监引领,随着许子文步入皇城则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感受。唐朝诗人骆宾王的一句诗“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才能说明林谨玉此时的心境。此时这个城并不是空的供人瞻仰怀念故宫,雄壮的宫殿以及高高飞起的檐角会让人无端觉得自己渺小而卑微。虽是上午,天光暗淡,踩在石砖铺就的地上,林谨玉忽然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会不会忽然从这里再穿回去呢?
脚重重的踩实了,心才略略安稳了些,他毕竟不是真的十三岁,自己安慰一下,里头住的就是一群土鳖,没见过飞机电视空调电脑,土著一样的一群人,怕个毛啊?没啥好怕的。
这样自我催眠阿Q一下,林谨玉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再去看许子文,这才知道什么叫风华气度,人家完全当皇宫是自家后花园一样,依旧是那样的卓绝潇洒,走路的频率都没变过一下。
两拨传旨的人一块儿出去的,这到永寿宫的时间也就差不多,林谨玉看到了一身大红的贾宝玉,不禁哀悼,唉,贾老太啊,你这眼光真是数十年不带变的,你孙子五岁时穿大红喜庆,他都十五了,你怎么还把他往红包包里装扮哪。不过,贾宝玉这皮相真是一等一的好,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如桃瓣,睛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相比之下,林谨玉一件湖蓝色的锦袍,腰束黑色莽纹缎带,蹬黑色鹿皮靴,腰上系了一块玉佩,其他再无任何装饰,他个头儿也不矮,倒显着比贾宝玉年长似的。
许子文没等通传自己溜达着进去了,过一时,才有小太监叫进。
贾宝玉做了两年伴读,是见过皇帝的,威严无比。这回虽是给上皇请安,心中还是极其紧张。林谨玉倒是放松了,反正有许子文压阵,瞧他家先生的作派,就知道不是一般的有地位。
你别以为林谨玉没进过皇宫便不知礼数,其细微处或许含糊些,却也不会走了大摺子,他出自世家,规矩礼仪自出生时就有人耳提面命的教导着,何况林如海有意给儿子讲些宫中朝内的逸事,林谨玉恭恭敬敬的嗑了头,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道,“都起来吧,赐坐。”
林谨玉贾宝玉起身,便见两个太监搬了两个绣凳进来,一个身着青袍眉目雍容的老人坐了殿中主位,这自然就是上皇无疑了。上皇左下首是位发丝如霜的老太太,头上插了几样翡翠首饰,估计是皇太后。许子文坐在上皇下首,还是那样懒洋洋的神情,林谨玉便在许子文那侧的绣凳上坐了。
上皇眼睛扫过两人,眼睛一亮,指着贾宝玉道,“这是荣国府那个吧,跟你祖父一个稿子描出来似的,他年轻时就这样的俊俏。”
贾宝玉有些腼腆的起身回话,上皇笑道,“不必多礼,坐下吧。朕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又看向林谨玉,林谨玉正打量着这老头儿呢,见上皇看自己,眼睛弯弯的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白瓷小牙,一边一个梨涡,上皇其实心里不大戴见林谨玉,见这小子朝自己坏笑,便道,“你见到朕很高兴啊?”
林谨玉一愣,这是咋问话呢,脸色不变,依旧笑道,“回万岁爷,学生见到您的龙颜,内心无比欣喜激动。”
上皇淡淡地,“你这胆子倒不小,怪不得敢去工部胡闹呢?”
林谨玉闭嘴了,看来这老头儿是对自己有意见呢。上皇也不睬他,只问贾宝玉每日在家做什么?念了些什么书?可有习武云云,又命宫人呈上新做的果子点心给二人吃。
两人道了谢,林谨玉也不客气,他坐了半天,没人答理他,正好尝尝宫里的吃食,拿在手里细细吃着。其实纵使林谨玉容貌不比贾宝玉,他也挺讨喜,尤其是中老年妇女,见到他都爱捏捏问问,此刻林谨玉低头吃得香甜,倒得了太后的眼缘,太后见林谨玉吃相便觉得舒坦,笑道,“谨玉,过来给本宫瞧瞧,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
林谨玉放下点心,身边一个宫装侍女搬着绣凳挪到太后身边,太后握住林谨玉的手,见他圆圆润润唇红齿白,一脸的福气,着实心喜,笑道,“你喜欢宫里的点心,一会儿本宫命人给你装一匣子带回去。”
“谢太后娘娘。先生常说娘娘温柔和蔼,像菩萨一样呢。”林谨玉笑道。
太后才想到林谨玉拜了许子文为师,此时更加欢喜,“是吗?睿卓就是个嘴甜的,教个小徒弟还是一样。你什么时候就跟睿卓念书啊?”
林谨玉便说起扬州时的趣事,他哄中老年妇女颇有一手,尊贵如太后也被他逗得笑声不断。相比起太后这边的热闹,上皇与贾宝玉这一问一答实在冷清无趣,上皇不禁暗自恼火,有时听到一耳朵半耳朵的实在想问上两句,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更加气闷。
“舅舅,尝尝这酥饼吧。”许子文笑着递上盘子。
上皇冷哼,“放下吧。你在扬州过得还好?”
“尚可。”
太后实在喜爱林谨玉,笑道,“陛下,这两个孩子如此讨人喜欢,这也快晌午了,他们难得进宫一次,也让他们尝尝宫内的膳食。”
“按太后说的办吧。”上皇道。
皇帝不大乐意去凑这个热闹,不过听说上皇太后都留膳了,只得露个脸去。
皇帝一到,又重新见了礼。见林谨玉的神色并不吃惊,便知是许子文打过预防针了。因上皇赐宴,又有皇上在,便是一人一席,分主次尊卑坐开。
待上皇开了箸,太后笑指着一道银丝长鱼道,“这是淮扬菜,拿去给谨玉尝尝。”
林谨玉笑眯眯的谢赏,皇帝一惊,不简单啊,这小子才多大工夫就把他老娘哄得这般乐呵。上皇接着赐了两道菜给贾宝玉,皇帝想,难道他爹娘在较劲儿。
忽然外头一声惊雷炸开,接着便是电闪雷鸣,暴雨而至。殿中掌了灯烛,上皇眼珠一转,笑道,“你们两个都是读书人,朕忽有一上联,谁若对出下联工整,朕有重赏。”
上皇为帝四十余年,文治武功皆是不俗,瞧一眼窗外,慢声念道,“玉帝行兵,风刀雨剑云旗雷鼓天为阵。”
其实上皇也不算为难,他听太后唠叨过贤德妃省亲,家中幼弟极善花鸟山水题咏之事,看贾宝玉说话虽有些女儿态,规矩却是不错。再者,也有一试林谨玉的意思,林谨玉年纪比贾宝玉小两岁,身上已有功名,估计也不会出大丑。
林谨玉眼睛一眯,笑道,“我为幼,文思不若表哥敏捷,请表哥先对吧。”
贾宝玉本来就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这顿饭味同嚼蜡一般,此时还要对对子,便有些着急,不过,他素有些捷才,长于诗词吟诵,眼睛打过花凳上摆的一盆帝皇焦,稍一沉吟便道,“天女散花,桃粉梨白菊黄蝶紫花作媒。”
上皇笑着点头,“虽有欠工整,你这个年纪,也极难得了。”遂看向林谨玉。
林谨玉转眸笑道,“龙王设宴,日灯月烛山肴海酒地当盘!”
此联一出,上皇大悦,击掌连赞了三个好字,笑道,“好气魄,果然是俊杰之才!”
林谨玉笑着谦虚了几句,上皇笑问,“这一联,对仗工整,气势过人,你想叫什么赏赐尽可与朕说。”
林谨玉笑道,“回万岁,学生有今日,皆是先生教导之恩,万岁想赏,不如赏赐学生的先生吧。”
上皇做了多年帝王,此时也得感慨林谨玉圆融机敏,这句话,即点到了许子文,又表示出他尊师爱师之意,许子文眼中果真有几分欣慰,上皇笑道,“睿卓的功劳,朕自会赏他,问的是你,你就说吧。”
“回万岁,学生第一次进皇宫,便有幸尝到这般珍馐美味,实在是造化不浅。学生父母早逝,家中尚有姐姐在,却无此福缘,万岁要赏,不如也照此赏一席御膳给家姐,也让家姐一沾万岁福泽。”林谨玉笑道。
上皇叹道,“你小小年纪,不但学问极好,此时此地仍不忘你家中姐姐,可见是个友孝之人。你这般心怀,朕焉能不成全。”抬手赏了林家一桌御膳。
这顿饭吃得皆大欢喜,尤其上皇对林谨玉的看法,那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谨玉除了容貌不比贾宝玉俊美,其他心胸学识真是胜他百倍不止。再看贾宝玉仍是言语恭谨,林谨玉却是神采飞扬举止自若言之有物,上皇暗自摇头叹息,赏赐了二人一番,才命出宫。
林谨玉出彩,这就是给许子文脸上增光,许子文更加大爷样的坐在椅中喝着清香无比的贡茶,心情之爽,亘古未有,颇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之得意。
上皇道,“此子非池中物,比当年林如海犹胜三分。”
许子文呷口茶,才抬起脸来,笑道,“舅舅真是过奖了,难得舅舅这么夸外甥一回呢。”
上皇白了许子文一眼,“看到你就来气,人家再好也姓林,又不姓许。”
许子文淡淡地,“迂腐。”
上皇恨不得把茶盏砸到许子文脸上,指着他骂道,“滚滚滚,朕不想见到你!”
到底是亲舅舅,又这好几年不见,许子文放下茶盏,一揖笑道,“是,外甥口出无状,跟舅舅赔罪了。我也好久没陪舅舅下棋了,不如杀上一局如何?”
上皇笑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