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王熙凤闭着眼睛坐在炕上,平儿伺侯着去了王熙凤头上的钗环珠钏儿,小丫头们捧来热水,王熙凤懒懒的梳洗了。
平儿扶王熙凤到里间儿床上,轻声道,“二爷在东府那边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奶奶先睡吧。”
王熙凤瞅了眼小丫头们,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待人散了,王熙凤道,“二爷不一定能回来,你跟我睡吧,我有事跟你说。”
平儿乃王熙凤第一心腹,当初治死贾瑞的事儿王熙凤就没瞒她,此事,自然也不会瞒着。平儿惊得说不出话,良久才道,“不,不大会吧。姐儿不说,远了一层,兰哥儿,珠大爷就留下了这一个……”
王熙凤咬牙冷笑,“我本就觉得不大对,大姐儿本来好好的,忽然就是一场大病,连带兰哥儿也是,大嫂子急得差点儿没上了吊。”
“那林大爷怎么知道呢?”平儿嚅嚅的问。
“林表弟岂是简单的!”王熙凤讥笑,“之前那些人因什么弄丢了脸面,叫一家子跟着抬不起头!这遭为什么老太太寿宴大办,为什么要请林表弟林妹妹的来露个脸呢?我算是看透了,咱们为人家掏心掏肺,没落着半点好不说,转身便捅了咱们一刀呢!”
平儿自是心向王熙凤,且不说王熙凤每日管家繁忙,倒有一大半是她在照顾大姐儿,若这事是真的,那位的心也太狠了,平儿轻声道,“奶奶是想……”
“附耳过来。”王熙凤低语说了几句,笑道,“不是想进宫做娘娘么?我就断了她的青云志,看她还飞得起来!”
平儿掩唇不解,“怎么倒从宝姑娘身上动手?”
“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王熙凤冷笑,“宝丫头一入宫,薛姨妈更有脸住下去了,薛家一去,这个人,”王熙凤伸出两根手指道,“就断了一条臂膀,单留她一个,我再慢慢来。”
平儿点了点头,给王熙凤压了压被角,轻声道,“奶奶,夜深了,明日还一天的事呢,先歇息吧。”
主仆二人熄灯入眠,却是各自盘算。平儿是王熙凤的贴身丫头,忠心不二,这些年也算见识不少,没想到人心险恶竟至于此。
王熙凤自嫁入荣国府,虽说是大房媳妇,但她是王夫人嫡亲内侄女,心中也是偏着自己姑妈的,心里面儿上一径恭敬着,上次巧姐儿兰哥儿大病,她与李纨都分心不能理家,她还帮着二太太在老太太面前说情,没想到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既然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了!
………
薛姨妈奉承了贾母一天,回到梨香院先去看过女儿,摩挲着女儿秀美娇艳的脸庞,满心不舍。
薛宝钗是机敏之人,惯会察颜观色,轻声道,“妈,看你刚刚脸梢不大好,可是累着了?”
薛姨妈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如今倒犯不着跟那些没见识的计较,且看以后吧。要说凤丫头也是,王家的女儿,有你这个嫡亲待选的表妹放着,倒把个尖酸刻薄的林丫头夸成一朵花儿似的。克父克母的东西,还能有个什么造化不成!”
薛宝钗柔柔一笑,起身倒了盏茶捧于母亲,温声劝道,“妈妈何必为这等事生气,要女儿说,论模样林妹妹是个好的,那林家也是不错的人家儿,不然,老太太能这般嘴里心里念念不忘么?妈妈,咱们如今得指望着府里,何必去讨老太太的嫌呢?待女儿进了宫,定不让妈妈再受半点委屈。”
薛姨妈叹道,“你哥哥不争气,我能指望的也就是你了。待你有了造化,也该张罗着你哥哥的婚事了。”
“妈妈且不必急呢。”薛宝钗笑道,“缓缓再说吧。”
薛姨妈十分看重女儿的才智,眼瞅着女儿便出息了,自是无有不允。
穆离真是郁闷了,林谨玉挺机伶的一个人,怎么修下了这么一帮子倒霉亲戚,联想到自身,好像比林谨玉强不到哪儿去。他头一天来踩点儿,着实听了几桩机密去。
林谨玉原本想老太太寿日时溜达一圈就是了,没料到穆离夜探荣国府后,死活给他排了班,他白天盯着,穆离接晚班,生怕林黛玉有半分意外。
荣国府里自贾母到小厮奴才对林谨玉都是十二万分的客气,那些贱嘴贫舌的婆子在林黛玉面前也是温驯恭谨。林谨玉十二万分的满意,王熙凤治家果然很有一套啊。
这边儿林谨玉正在陪老太太说话,就见薛姨妈哭哭啼啼的进来,跪在地上嗑头,“老太太,不好了,求老太太着人请太医来给我们宝丫头瞧瞧吧,宝丫头病了。”
贾母忙问,“宝丫头怎么了?赶紧把姨太太搀起来!”
薛姨妈扶着婆子的手直摇头,一径的哭泣,王夫人的心顿时跟针扎一般,忙道,“凤丫头,赶紧打发人拿帖子请太医去!”
王熙凤待贾母点了头,才款款去了,低垂的眸子闪过一抹得意,我家大姐儿病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急啊,姑妈。
贾母细细问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薛宝钗早上一起来,脸上布满红诊,难以见人,这还有两天便是复选,薛宝钗哭得背过气去,薛姨妈慌得不行,直接过来了。
贾母见得多了,心知怕是饮食不洁,可是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马上就是她的寿日,怎能细究!叹道,“这八月份,花儿啊粉儿啊最多,宝丫头怕是沾了什么,与肉皮儿相冲呢。二太太,你与他姨妈去看看宝丫头吧,听听太医怎么说,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派人来跟我说。”
王夫人搀着薛姨妈带走了半屋子的人,贾宝玉最是个怜香惜玉的,也跟着去了,林谨玉林黛玉史湘云留下继续陪贾母说话,贾母叹息道,“原想着宝丫头是个有福的,没想到紧要关头出了这档子事儿。”
林谨玉没说话,林黛玉温声道,“听说御医都是药到病除的,一二剂药下去,好了也未可知呢,外祖母且不必操心。”
贾母握着林黛玉柔软的小手,摇了摇头,“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他姨妈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连个孩子都看护不住。出点儿事儿就哭天抹泪儿的,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去了呢?玉儿你是个贴心的,我只盼着你能长长久久的伴着外祖母才好呢。
林黛玉笑了笑,心中却觉得发冷,佯做不知,“外祖母疼我才会这么说,姐妹们哪个不比我伶俐呢。”
史湘云撒娇不依了,总算逗得贾母重又展颜开怀。
真快,这才叫翻脸如翻书呢,老太太真是修炼成精了呢。
不大的工夫,贾玉同姐妹们都回来了,贾宝玉喟叹不已,顿足道,“宝姐姐满脸的疱疹子,太太叫我们先回来了跟老祖宗说一声。”
贾母温声道,“你太太说得很是呢,宝丫头既然病了,便要好生休养,你们是一片好心,却是会扰了清静呢。”
话说得好听,贾母担心真是有什么恶疾,自家花朵儿般的宝贝们,可得千万要小心了。
探春最是个机敏聪慧的,笑道,“老太太也不必担心,太医说了不妨事,过个十晌半月的也就好了。”
听了这话,贾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赞许的望了探春一眼,温声道,“我知道了。你这几天多跟凤丫头学着些,帮个忙搭把手,也是好的。”
探春笑着应了。
众女自陪贾母说话,却听到外面婆子媳妇的一阵惊呼尖叫,毡帘被人一撕,扯拽了下来,一个粗壮的汉子闯入房内,粗眉大眼,正是薛蟠!
众女惊呼不迭,纷纷掩面向后退去!唯史湘云林黛玉一左一右伴在贾母身边,起身时薛蟠已经进来,放眼一望,只见两个画中美人儿似的姑娘伴在贾母身畔,一个袅娜多姿一个英气俊俏,顿时看直了眼,半边身子酥了去!
林谨玉怒目圆瞪,“薛蟠,你好大的胆子!敢擅闯老太太的房子,你还有没有半点教养!”
林黛玉长眉微蹙携着史湘云的手避到后面去,贾宝玉上前道,“薛大哥,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
林谨玉怒道,“二表哥还问他什么!外头人死绝了不成,怎容他擅闯!惊了姐妹们,你们死上一万次都不够还的!”后头半屋子婆子媳妇硬是瑟缩着不敢上前!林谨玉怒道,“还不去请了大老爷二老爷过来!”
薛蟠这才想到正事,上前去抓林谨玉,却被林谨玉错身避开,薛蟠怒着指林谨玉,破口大骂道,“姓林的,你敢下毒手害我妹妹,我非宰了你不可!”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有什么凭据,敢血口喷人,咱们就去大理寺刑部走一遭!我倒要辩个是非曲直!”林谨玉骂道。
薛蟠想到上次牢狱之灾还有几分心颤,此次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扑,林谨玉冷笑,我正愁练了武功没地方施展呢。薛蟠此人,总结一下便是文不成武不就,绝对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以势欺人惯了的,单长了个傻大个儿,一肚子草包!林谨玉学得那套拳法,不是啥高深的武功,跟穆离比那绝对是做梦,收拾薛蟠却是絀绌有余!
贾宝玉哪里见过这个,吓得脸色惨白被贾母搂在怀里,偏了头不敢看。
“儿啊!我的儿啊!”薛姨妈王夫人等一大帮子人追赶过来,一见儿子趴在地上不能动了,扑上去嚎啕大哭,边哭边道,“你可来干什么?人家有权有势的,能怎么样呢……”
王夫人见外甥被打,又想到外甥女的眼泪,叹道,“谨玉,舅妈再多句嘴,你薛大哥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该下这般狠手哪。”
丫环来不及禀报,贾珍贾赦贾政贾琏都来了,林谨玉眼睛一眯,随手捞起几上的一只描金砌彩的茶盏,劈手砸在薛姨妈身边,溅了一地的碎瓷冷茶,薛姨妈一怔,林谨玉冷声道,“闭嘴!我倒想问问薛太太,薛蟠擅闯老太太房间,所为何事!你的好儿子,进来就要杀我!满屋子姐妹都吓坏了!堂堂荣国府内宅,被外姓男子当做无人之地擅闯擅入,这要传出去,姐妹们的名节还要不要!你们真是好样的!薛太太难道就没有女儿吗?薛太太真是好厚的脸皮,还好意思哭骂!我不是个好性的,再有下次,我定要他的命!”
“二太太,您是老太太的儿媳妇,一进门难道没看到老太太二表哥都吓坏了吗?眼里心里只有你的好外甥!”林谨玉冷声道,“我难道还打错了薛蟠不成!我下了狠手,二太太觉得我有不是尽管去顺天府告我!”
贾政一甩袖子忙上去问侯贾母,贾赦冷哼道,“还不将薛蟠请出去!”婆子们蜂拥而上,或拉或拽或抬的将人弄了出去。
贾母拍拍心口,流泪道,“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我自你爷爷在的时候嫁到府里来,断没见过这种阵仗!”
林谨玉上前作了个揖,说道,“舅舅们都在,琏二哥哥珍大哥哥也在,今天若非我赶了个巧,薛蟠冲撞了老太太,打杀了他又拿什么去赔,不说长辈们伤心,外头人要怎么说呢?我是外姓人,不便多说,我姐姐身体不大好,我先带姐姐回去了,明日再来给老太太拜寿!”
见贾母要开口,林谨玉抬手止住,道,“老太太不必留我们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薛家这等门风,我林家是难比的,胆子小躲着走就是了。老太太还是请个太医,姐妹们也不知道怎么样呢?就不打扰老太太的清静了。”
林谨玉揣着一肚子的困惑带着姐姐回家,谁动的手呢?王熙凤?穆离?可是又怎么会扯到他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