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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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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暑假快到了,岑今跟芷青商量暑假的过法:“以前我每年都回父母家过暑假,除非学校有事走不开。”

“今年还这样吗?”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以前回父母家,那是因为你没结婚,还没有自己的家,现在都有自己的家了,还回父母家去过暑假?”

“我每次都是半年见不到父母,如果暑假不回去,那就一年都见不到了。再说,不回去,待这里干吗呀?”

“一定要干吗吗?跟自己的丈夫待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去父母家也可以跟丈夫待在一起啊,难道你现在就不跟我回F市去了?那你春节的时候,干吗那么积极地要跟我回F市去?”

“春节的时候不是还没结婚吗?”

“原来你一结婚就从奴隶到将军了?”

“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时还没结婚,你还没有自己的家,春节当然要回父母家去,但现在不同了吗。”

商量了半天,两个人都搞得有点气鼓鼓的了,才说定一半时间待在G市,一半时间待在F市。

她很不好意思地打电话回去说明这个安排,生怕爸爸妈妈说她有了丈夫忘了爹娘,但爸爸妈妈都很理解:“你现在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了,当然是以自己的小家为主,爸爸妈妈家吗,有时间回来看看就行了,我们能理解。”

但刚放暑假,芷青就来跟她打商量:“蔺枫的父母想为她修墓,你跟我一起去她家吧。”

“你不是说已经埋了吗,怎么又要修墓?”

“当时很匆忙,只是找了块地方埋了。现在她父母特意买了块地皮,要修个水泥墓地,比较长久一些。”

“为什么要你去?难道你会修墓?”

“我当然不会修墓,他们希望我去护送她的骨灰。”

“从旧墓到新墓?”

“嗯。”

“多远?”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远。”

“不远还叫你跑这么远去护送?”

“你知道的这不是路程远近的问题,这是……”

“感情问题?”

他不说话了。

她很想爆发,想对他尖叫:“你自己答应过的,以后再不提这事的,但你不仅提了,还一再地提,现在居然还要我陪着你去护送她的骨灰,你说话不算话!”

但她当然没有这样尖叫,知道自己还没泼到那个地步,也不忍心这样对待他。如果她不能忍受这一切,就跟他离婚;如果她还做不到离婚,就别计较这事。闹是没有用的,既不能断绝他对蔺枫的感情和怀念,也不能加深他对她的感情,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说:“还是你自己回去吧,我去那里不好。”

“小乖,你……”

“我没什么,但我觉得蔺枫家的人看见我们俩一起回去不大好。你一个人去,他们可以闭着眼睛安慰自己,说你还没忘记他们的女儿,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回去,他们怎么想?蔺枫在天有灵,又会怎么想?”

他心服口服:“还是你考虑得周到。那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别把我的小乖饿瘦了。”

他走了,冒着酷暑去坐火车,两倍于F市的距离,只为了把蔺枫的骨灰从一个墓坑捧到另一个墓坑。

她知道他的“枫儿”在他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他坚持要她送他去火车站,她送走了他,但回来之后,她大哭一场,为她自己,为他,也为蔺枫。

然后她打电话给妈妈,把芷青和蔺枫的故事全都告诉了妈妈,但不许妈妈说任何安慰的话:“你什么也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想把这些都告诉你,因为我需要告诉一个人,而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妈妈果真什么都没说,连气都没叹一口,但她知道自己刚刚在妈妈的心上捣了一个大洞。她很后悔把这一切告诉妈妈,也许她应该跑到山里去,对着大山喊一通,也好过把痛苦转嫁给妈妈。

她设想死去的是她自己,她的父母一定也希望芷青长情一点儿,能在每年的忌日回来看看自己的女儿。像修墓这样的大事,她的父母一定也希望芷青能到堂,好让女儿的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生前爱过的男人,还没完全忘记自己。

再化身为芷青的父母,难道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早日从沉痛的过去挣脱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想到这里,她心血来潮,跑到卫国那里,去敲他的门,说正在做饭,发现姜用完了,想问他借块姜。

他刚好在家,听说她要一块姜,就到厨房拿了一块给她。

她拿了姜,还不走,站在门口往屋子里张望。

他邀请说:“进来坐会儿?”

她欣然接受邀请,进了他的屋子。

他请她在客厅坐下,忙着去给她倒茶。她四处打量,发现客厅里就摆着两个单人沙发,中间是个茶几,对面有电视机音响什么的,再就没什么家具了。

他端着茶杯出来,放在茶几上,请她喝茶,自己把一个单人沙发拖到她对面坐下。

她劈头盖脑地说:“他到他以前的女朋友家去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笑了一下:“我什么不知道?”

她又找回了一点儿时的感觉,调侃说:“你还是那么神气活现。”

“也就是你才觉得我神气活现,别人都觉得我灰头土脸的。”

她问:“可不可以看看你别的房间?我那套肯定跟你的格局一样,我准备买点家具,先看一下你的,好决定买什么。”

“你要是照着我的买,那就什么都不用买了。”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站起身,带她到别的房间去观摩。她发现他家跟她家全都是反的,比如她家的厕所在一进门的右边,而他家的则在左边;她家的卧室在左边,而他家的卧室在右边。

他卧室里也没什么家具,就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桌,一把椅子,几个书柜,没有挂衣柜梳妆台之类的东西。

观摩完了,她边回客厅,边好奇地问:“你家怎么这么廉洁?”

“哦,没装修,也没买什么家具。”

“那你夫人没意见?”

“她不在这里住。”

“你离婚了?”

“还没有。”

“什么叫‘还没有’?你的意思是你还是准备离婚的?”

“嗯。”

“为什么?”

他搔搔头:“一直都没什么感情,长期处于冷战分居状态。”

“怎么会这样?”

“我的婚姻是个错误。”

“那你怎么到现在还没离?”

“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要长大一点儿才能做手术,等他手术做了。”

她待在那里,老半天才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就怎么样?”

“我会等你离婚。”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得长多大才能动手术?”

“学龄前。”

“那不是快了吗?”

“是啊,但是谁知道手术成功不成功呢?”

“成功就怎么样?不成功又怎么样?”

“成功的话,可能孩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像正常孩子一样。但如果不成功……”他迷茫地摇摇头,“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一下子的事,也许是一辈子的事。”

“如果手术不成功,你就一辈子不离婚?”

他仍然是满脸迷茫:“我也不知道,要看她什么态度了。现在是一提离婚她就要带着孩子去死,但也许以后她的情人能娶她了,她就不会这样了。”

“她有情人?”

他尴尬地笑了一下:“嗯。”

“她有情人你怎么还跟她结婚?”

“结婚之后才知道。”

“她的情人为什么不娶她?”

“因为有妻室,每次一提离婚,那边就寻死觅活。”

“那她说的那个出了国的男朋友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没打听过。”

“那你这些年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嗯。”

“那你不跟没结婚一样吗?”

他叹了口气:“怎么会跟没结婚一样呢?如果没结婚,一切都不同了,我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跟他结婚了。”

她哭起来。

他没劝她,只走过去把门关严实了,回到座位上,看着她哭。

她边哭边问:“你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年纪大了,。家人着急别人撮合生理上也有那个需求,就结了。”

她遏制不住地看了他那个地方一眼:“但像你们现在这样分居着,能解决你的生理需求吗?”

他苦笑了一下:“不能。”

“那你干吗要结婚呢?”

“结之前哪里知道呢?”

“既然结了,你怎么不就用她解决你的生理需求呢?”

他很尴尬,支吾了半天才说:“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我们看到彼此就烦,根本没生理需求。”

“完全没有了?”

他的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没说……完全……没有,我的意思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没有。”

“现在有没有?”

他更尴尬了:“你问这干什么?”

她诚恳地说:“因为我关心你,想帮你。”

“这种事怎么帮?”

“你愿意我怎么帮,我就怎么帮。”

“我们别说这个了吧。”

她见他满脸严肃,只好放下那个话题问:“难道你就没想过,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会有什么后果吗?”

“结了之后才知道。但结之前以为既然跟你结婚不可能,那就随便找个人结婚吧。”

“你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呢?”

“有些事,只有等到做过之后才知道做错了。”

“等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一切都晚了,我都已经结婚了。”

他苦笑一下:“那有什么办法?可能这就是我的命。”

她生气地说:“这不是你的命,是你自己搞成这样的!如果你不慌慌忙忙跟她结婚,我们就不会是这样。”

“我觉得芷青也挺不错的,至少比我强,博士,父母是大学教授,不像我……”

“但是他以前有过女朋友。”

“那有什么?也比我强,我就不只是有个女朋友了。”

“但是他一直都忘不掉她。”

“我比他更糟,一直都离不掉婚。”

“他跟她家还有来往,现在又去她家上坟去了。”

“上坟也就一年一次,我每个星期都得去那边带孩子。”

她冲过去,打他:“都怪你!都怪你!”

他不躲闪,也不还手,让她打。她打够了,坐回沙发上:“现在怎么办?”

他满眼的泪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就是活一天算一天,只想存点儿钱给孩子做手术,希望孩子手术成功。”

“你看到我和他在这栋楼里进进出出,你不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呢?难过得想一死了之,但是有什么办法?是我自己造成的,可惜的是我现在连死的权利也没有了。”

“你要不要我搬走?”

“搬走没用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是一样的难过。也许你住在这里,我偶尔能看到你,还好一点儿。你不在跟前的时候,我会到处去找你。”

“你到哪里找我?”

“随便哪里,只要是你会去的地方。”

“我怎么没看见过你?”

“不敢让你看见。”

“那说明你没去找我。”

他笑了一下:“寒假的时候我去了F市,看到你和他在逛星月大厦,你们两个在吃羊肉串,你吃完了,到处找纸擦手,我恨不得给你递过去几张。”

她知道他真的去过F市,春节期间,在人家的鞭炮声中,他一个人孤寂地走在F市的街道上。

“春节你都没回去看你父亲?”

“他看到我一个人回去会更难过。”

“那就把妻儿都带回去?”

“她不愿意去,我也不想带她去。”

“你就对你父亲撒谎,说你在你岳父母家过春节?”

“嗯。”

沉默了片刻,他问:“你春节结的婚?”

“嗯。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不知道?”

她开玩笑说:“别告诉我你春节去了我家。”

“正要告诉你这一点。”

“什么?你真的去过我家?”

“我把那个红发夹留在你家门上那个布袋子里了。”

“什么红发夹?”

“你送我的那个。”

“我什么时候送过你红发夹?”

“你很小的时候送的。不记得了?那天晚上,很热,你连上衣都没穿,只穿一条短裤,从床上什么地方摸出一个红发夹,跑到门边送给我,说‘卫哥哥,我把这个红发夹送给你,你看到这个红发夹,就像看到我一样’。”

“你把红发夹留在我家门上的布袋子里了?”

“嗯。”

“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也许你们家的人看见后收起来了。”

“你为什么要把红发夹留在我门上?”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头脑发热,想告诉你我来过,想阻止你们的婚姻。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我不该这样,既然我自己不能跟你结婚,我干吗要阻止你结婚呢?那我不是太自私了吗?我跑回去拿那个红发夹,但已经被谁捷足先登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