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迟疑一下。“呃,我想跟老师道歉,上个星期六的恳亲会,我妈妈她……”
不待她说完,宋语白便侧过脸来打断她的道歉,“不用在意,龚嫣然,做父母的担心子女在校情况,这是很正常的,身为导师,我反倒替你高兴,因为你妈妈确实很关心你。”唇绽浅笑,他温和地反过来安慰她。
“再说你也应该很清楚,你妈妈本就是个很有气质、很有教养的女人,话说得再难听也不会难听到哪里去,所以,不用放在心上,老师真的不在意。”
挑了挑眉,嫣然勾起嘴角嘿嘿笑了两下,再神秘兮兮地俯下脑袋咬他的耳朵。
“告诉老师一个秘密,别看我妈是在夜市卖卤味的,其实当年她还是台大文学系的高材生喔,因为怀孕跟我老爸私奔,生产前一个月才不得不休学的。”
“真的?”宋语白扶了一下眼镜,有点吃惊,又不是很吃惊。“难怪。”
嫣然猛点头。“我家里还有好多好多那种诗词古典文学作品什么的,我看了就头痛,连去翻翻的力气都没有,但那可是我妈的宝贝,连在清洗猪肠、猪肚的时候,她都要念两首诗啊词的让人家脑筋打结,没当场吐给她看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宋语白不禁莞尔。“你不喜欢?”
嫣然耸耸肩。“无所谓喜不喜欢啦,只是很讨厌妈妈老是逼我看,说要我培养点气质什么的,哼!我就不信气质是那种诗词堆砌起来的,如果她不逼我,或许我还会想去翻翻看也说不定,她愈逼我愈不想碰,没气质就没气质,生命中最重要的又不是气质,只要我站得比谁都正,没有气质又如何?”
顿了顿,她反问:“老师,你呢?大家都觉得你应该是念文学系的说,没想到你竟然是念数学系的。”
“我的兴趣的确是文学,但是……”宋语白轻叹。“我更是个现实的人,念文学的出路不像数学系那么广泛,所以我只好屈就于现实了。”
嫣然深深注视他片刻。
“我懂,就像我妈妈,为了现实,她也不得不背着满身风雅的气质在夜市里卖卤味。”她慢条斯理的说。“这总比那些只会唱高调说不屑让世俗玷污了他的清高,骂说人家叫他低下身段去找工作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是侮辱他的人格,最后老婆、儿女都要陪他一起活活饿死,比起那种人,我觉得能够努力真实的活下去的人才是最了不起的!”
惊讶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嫣然脸上,宋语白好半晌后才说得出话来。
“你……比我所认为的更成熟呢!”
“这才是我,先天个性加上后天环境造就成这样的我。”嫣然俏皮的眨眨眼。“所以说,老师,千万不要用年龄来判定一个人的深浅,因为每个人的个性和生长环境都是不同的。”
深邃的眸子蓦然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宋语白慢条斯理的点了一下头。
“的确。”
见他表情有点怪异,嫣然螓首微倾,轻轻问:“老师,你生气了吗?”
生气?谁?
宋语白一怔,急忙否认,“没有,当然没有!我只是在想……想……”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刚刚在想什么……不对,刚刚他根本没在想什么呀!“呃,我是说,上学期你是副班长,这学期又是班长,是不是耽误了你念书的时间,所以你妈妈才会误会……”
“没那种事,老师,没那种事!”嫣然忙道。“从小学开始,我不是这个长就是那个长,早就习惯了,不给我长一下,我还会觉得奇怪呢!”
听她说得有趣,宋语白不由哂然。“那就好,不过本校也有规定,干部要轮流做,不能把为同学服务的工作都推给某些人,这样是不公平的。”
嫣然耸耸肩。“那下次我来做卫生股长好了,保证卫生竞赛本班都得第一!”
“你很能干。”宋语白言自由衷地赞道。
嫣然又耸肩。“单亲家庭的孩子都这样吧!”
“那也不一定,萧绍娟也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却跟你恰好相反,每件事都要依赖别人……”宋语白顿了一下。“说到这,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老师去开导她一下,她的成绩愈来愈差了,我担心她是不是跟不上进度……”
“没问题,老师,包在我身上,”嫣然猛拍胸脯,很阿沙力的接下这个任务。“我会找时间跟她好好谈谈,我在猜想可能是她家里的问题吧!”
“那就拜托你了。”
以最轻快的脚步离开办公室,嫣然不自觉地扬起满脸洋洋得意的笑。
凭良心说,虽然她很习惯做那个长这个长的,但其实她已经做得很烦了,原本还打算上了高中之后,若再被人抓出来做干部,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推掉。
不过现在,她倒是做得很开心,因为只要她是干部,就可以找各种理由到办公室里来跟老师说几句话,就算只是多看他一眼也好,而跟他说话的次数愈多,她就愈能肯定──
他确是属于她的!
第七个月,宋语白不再收到任何诗词,他收到的是一篇篇的散文,有关爱情的散文。
“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这是我最近的发现。
今天早上的时刻,过得甜极了。我只要你;有你我就忘却一切,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了,因为我什么都有了。
与你在一起没有第三人时,我最乐。坐着谈也好,走道也好,上街买东西也好。厂甸我何尝没有去过,但哪有今天那样的甜法;爱是甘草,这苦的世界有了它就好上口了……(徐志摩)
宋语白几乎想苦笑,因为,对这种事向来淡然处之的他,不得不承认已被挑起了满怀好奇心,他真的很想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但第九个月,依然是散文,一篇篇的外国散文。
当然,你恋爱了,如果你还没有恋爱,今后你一定会恋爱,恋爱如同麻疹,我们一生都要经历一次,它也像麻疹一样,我们一生只得一回,你永远不必害怕会第二次染上它。
坠入情网的人能到最危险的地方,耍弄最大胆鲁莽的把戏而安然无恙,他能在浓荫遮蔽的树林里野餐,在枝繁叶茂的林间小道上游荡,为欣赏落日的余辉,在布满青苔的地方倘佯……(哲罗姆)
什么时候,他才能收到真正的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