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从进入腊月后,开封城里还有“打夜胡”(也称打野胡,胡为狐的借转字,意即打野狐)的习俗。凡是贫困穷苦的人会三、五个凑成一伙,各自装扮成妇女、神鬼等等,敲锣打鼓地沿门讨钱。他们会在门前略微表演一下,表示驱除凶邪之意,然后摆出一副期待的样子来,说穿了就是要钱好过年。
当然,如果有哪家能扔出个小娘子来让他们带回家作媳妇儿更不错,有钱没钱讨个媳妇儿好过年嘛!就算没得吃好的、穿好的,夜里能有个人当暖炉抱在怀里也是不错的。
除此之外,也有人从朔日至二十四日为止,会扮钟馗、灶神之类的沿家驱鬼乞讨钱米,这即是“跳灶王”。
百姓们捉襟见肘,富贵人家就极尽铺张之能事,他们一遇到下雪天,就会开筵席,堆雪狮、雪人之类的,还装上雪灯招引亲朋好友来聚会,饮酒听曲看戏,还兼赌博。
细雪纷纷中,一向穿紫衫薄纱的紫瑚也披上了皮毛大麾,两人两骑从络绎不绝的新郑门进入开封府,往右转去横街的僻静宅区。
能赶上过年应该是极为兴奋的才对,像傅子嘉就是,可紫瑚不知道为什么,愈接近傅府,她就愈觉气闷,心中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她不由自主地扯一下缰绳,让马连缓了下来。
“怎么,累了吗?”傅子嘉立刻关心地问:“再一会儿就到家了,届时你就先回房去歇着,拜见爹娘那一套等你有精神后再说吧!”
紫瑚却兀自盯紧不远处的傅府,“夫君,你还记得吧?”她低喃。“你曾经说过,无论我是什么人,你都不会害怕,也不在意,不是吗?”
傅子嘉闻言,不由得转过头来奇怪地瞧着她,不解她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转眼再一想,听说女人在身怀六甲时,情绪很容易起落不定,还会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想必就是像她现在这样吧?
于是他赶紧伸过手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当然、当然,你放、心好了,反正我们都还年轻,而且还有我大哥在,无论你生男生女都不要紧的。”
他在说什么呀?紫瑚柳眉一皱,正想再说清楚一点,蓦地脸色一沉,硬扯住缰绳,冷酷犀利的视线同时朝傅府与隔邻张驸马府之间的巷弄射过去,那是傅府侧门所在。
这条街道左右几乎全是各大小京官的宅府所在,鲜少有闲杂人等没事到这儿来闲晃,所以非常静谧,特别是在满天飞舞的飘雪日,更显得寂寥孤静,隐约有股诡异的气氛弥漫在四周。
“怎么停下来了,紫瑚?再几步路就到了呀!”
紫瑚没有理会他,迳自飘身落马,面对着巷内,傅子嘉不觉疑惑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咦?堂伯?那不是堂怕吗?”他突然惊讶地叫起来。“哎呀!真是堂伯耶!啊……紫瑚、紫瑚,那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堂伯,你记得吧?那位道长堂伯啊?你看他的衣服就知道了,不过……”他的声音突然转为困惑。“他今天为什么穿成那样?”
除了一如以往的九梁巾、云鞋之外,矮矮胖胖的寒一道长穿著的并不是十年如一日的道衣,也没有常伴在他身旁的玉柄尘尾,反而穿上开坛作法专用的金星斗云霞法服,右手是呼风唤雨、召神遣将的五雷令牌,左手则是敕召天将、破狱度亡和驱邪镇魔的法印,身后还背着降魔除妖、驱鬼杀魂的桃木剑。
这是怎么一回事?堂伯穿得这么隆重干什么?欢迎他们回家吗?
一手抓着两匹马的缰绳,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拉住紫瑚,他兴奋又迷惑地快步朝寒一道长走去。
“堂伯,您来了,真意外啊!您好几年没来了呢!不过,您穿这样干什么?不会是特地跑到我家来捉鬼的吧?”他开玩笑地说。
很奇怪的,一向诙谐爽朗、不拘小节的寒一道长,在这时却神情严厉地瞪着他……不!瞪着他后面,不但不回应他的幽默,甚至还沉声命令他。
“子嘉,快放开那只狐狸精到我身边来!”
傅子嘉一听,不由得大皱其眉。“堂伯,您太过分了吧?就算紫瑚长得太美了,你也不能用狐狸精来形容她啊?”
寒一道长心里明白再和那个愣小子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寒一道长看也不看傅子嘉一眼,迳自对紫瑚冷冷地说:“你是天狐一族的吧?听说天狐一向不与凡人有所瓜葛,今天又为什么要来纠缠他?”
紫瑚自嘲地一笑,随即挣开傅子嘉拉着她的手,规规矩矩地检衽为礼,神情却相当冷漠地淡淡道:“小女子并无恶意,道长,法外也该有施恩的时候,道长何不睁一眼、闭一眼的放过小女子?小女子日后必当报答。”
“那是不可能的!”寒一道长断然道:“姑且不论子嘉是我的亲侄儿,基本上,人妖本来就不能共存,你何不回你的山林原野,让人妖之间依然保持界线,如此,本道长或许可放你一回,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道长也不愿多造杀孽,你……”
“等等、等等……”傅子嘉一脸疑惑地看看那个、瞧瞧这个。“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谁来帮我解释一下?”
“子嘉,”道长这才转头认真严肃地对傅子嘉沉声道:“快离她远一点,她不是人,而是妖,她是天狐,是狐狸精!”
傅子嘉愣了愣,旋即失笑,“你在开什么玩笑啊,堂伯?”说着,他转向瑚,“紫瑚怎么可能是……”话到中途,他突然噎住了,看见紫瑚那无奈中带着祈求的眼神,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紫……紫瑚,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夫君,”紫瑚幽幽地凝睇着他。“你答应过我的,你说,无论我有多可怕,你都不会在意,更不会怕我的,不是吗?”
傅子嘉微张着嘴,感觉脑袋里好象开始在打结了。“紫瑚,我不懂,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紫瑚凝视他半晌,而后黯然垂下眼眸。“道长没有在开玩笑,我的确是天狐,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狐狸精、狐妖,随便你怎么说。”
有片刻时间,傅子嘉僵在那儿完全无法言语,甚至无法正常思考,他努力想理解紫瑚所说的话,非常非常的努力……倏地,他猛然倒抽一口冷气,继而踉跄地倒退两步,满脸的震惊和骇然。
“你……你是狐狸精?”
紫瑚轻轻抬眼,一瞧见他的神情,不觉露出苦涩嘲讽的微笑。“我是,夫君,你终究还是会害怕,终究还是不能做到你答应的事。”
傅子嘉惊喘一声,便再也无法出声了。
紫瑚伸出手想去碰碰他,他却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避开,可就在他退开的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做错了,虽然那不是他的本意,完全是躯体本身无意识的反射性动作而已,可毕竟是错误的,而且是他犯下的。
他立刻想补救,但是,他才刚踏前一步、手刚抬,就看见紫瑚哀怨恼怒的眼神狠狠地射在他脸上……他知道来不及了。
“我明白了,”紫瑚冷漠地说:“人妖终究是不能共处的,我会离开,离你远远的,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傅子嘉的心头重重一震,脱口便大叫,“不!你不能……”
太迟了!
只见紫瑚的身子平平地往后飘去,不见她提气、不见她作势,双脚更没有任何动作,彷佛只是被风吹走了似的诡异地往后飘去,随即宛若鬼魂飘然隐身般凭空消失了!
傅子嘉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消失的地方,重重地喘着气。“不、不!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你不能、不能……”他惊恐地低喃,而后悲痛地大吼,“不要!紫瑚,不要离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