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慕容问天回来开始,默砚心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碗筷,直至此时,她才悄然抬起清冷的瞳眸,看看慕容问天,再瞥一眼身旁的丈夫,之后才跟着大家一起端碗持筷,吃饭。
寒意沁凉,夜风瑟瑟,苏州的冬,依旧是冷。
虽然心头卡着疙瘩,过年时他们还是暂时撇开烦恼,尽量让自己过得很尽兴,元宵时,一家人又特地进城里去看热闹,快快乐乐的度过了一个满足的年。年后,饭铺子生意更兴隆,因为默砚心用秘方卤了一锅卤味和五香牛肉,那浓郁独特的香气、鲜甜甘美的滋味,蹄膀润而不腻、牛肚香脆有嚼劲,让人品尝到一口接一口,欲罢不能的绝妙感觉,不但上门的客人都要先点两盘卤味和五香牛肉,外带的客人也愈来愈多,他们根本忙不过来,只好请两位伙计来帮忙。
最后,他们连出船捕鱼的时间都没有了,便直接向其它渔夫选购海鲜食材,每天一大早起床就得开始准备卤味和牛肉,忙得不亦乐乎。
端午前,默砚心产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麟儿,大家这才明白默砚心为何要特意卤制那锅卤味和五香牛肉,如今,就算她不在铺里掌厨,那卤味和五香牛肉依然抓住了铺子的鼎盛生意,还有愈来愈兴旺的趋势。
于是,杜琴娘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炫耀。
“我就说吧,砚心是咱们家的福星吧!”
“别动!”清晨,当慕容羽段为默砚心梳发挽髻横钗后,默砚心正待起身,忽又被唤住,于是,她没动,让慕容羽段再为她戴上一对珍珠耳环。
“好了。”默砚心静静地凝望着铜镜里的人儿,好半晌后,她起身,径行离去,双颊依旧是两抹醉人的红。
慕容羽段唇含浅浅的笑,随后跟上。
这日,是孙子满月的日子,老怀弥慰的慕容问天决定要歇业一天,自家摆上一桌丰盛的满月酒好好庆祝一下。
“这孩子,真是漂亮啊!”慕容问天怀抱孙儿,低声赞叹。
不约而同,所有的目光先朝慕容羽段飞去,再移向默砚心,然后在孩子脸上绕了一圈,又回到默砚心那里,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孩子漂亮,是因为孩子像娘亲。
慕容羽段不以为意的淡然一哂,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很平凡,也从不曾在意过,慕容家的人,无论男女,向来没有出色的外貌,他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在慕容家,好看的男人才是特例,譬如慕容月枫,那是因为他有个貌美如花的母亲!慕容大夫人;就如同他儿子,也有个清丽脱俗的娘亲!默砚心,两者都遗传到母系那方的出色容貌。不过,对他而言,儿子好不好看并不重要,男人,讲究皮相是最肤浅的。
“砚心,默家就妳一个孩子吗?”杜琴娘问。
默砚心点头。
“那么……”杜琴娘飞快地和丈夫交换一下眼神。“下一胎无论是男或女,就过给你们默家吧!”说着,她自怀里掏出夜凤镯为默砚心戴上手腕,又把苍龙佩塞进默砚心手中。“苍龙佩是慕容家传家宝,夜凤镯是默家传家宝,咯,全都交给妳啦!”
她这么做所代表的意义十分简单:慕容家和默家的延续责任,全都交到默砚心手上了。
虽然订定婚约时并没有提及这种事,因为当时默家尚有许多男丁,但如今,默家已凋零了,而默砚心毫不嫌弃的嫁到落魄潦倒的慕容家来吃苦,慕容家自然也该替默家着想一下。
默砚心垂眸盯住手上的苍龙佩好一会儿,抬眸,点了点头。
“好,好,大家快吃吧!”杜琴娘开心地招呼大家用膳,却没料到默砚心这一点头承诺,是承诺下多么沉重的一副担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杜琴娘说的是慕容家和默家的子孙延续问题,默砚心点头扛下的却是整个慕容家的未来!
慕容家,在不久的将来,将再度成为江湖上的名门世家!
书案后,慕容羽段手上捧著书,月光却不在书上,而是随着妻子的纤影移动,看她喂饱孩子奶,看她为孩子换尿布,看她摇着孩子哄睡了,看她将孩子放入摇篮里,看她回到窗前坐下,看她拿起女红,看她……
朝他望过来。
四目相对。
许久、许久……
然后,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事上,他看书,她做女红,安详的时光静静地流淌……突然,他放下书本,起身走到她身旁,先在她肩上按了按,待她抬起眸子来,再将两手背负到身后去,双眼注视着窗外的夜空,神色凝重地思索好半晌之后,方才出声。
“昨儿个,我进城买笔墨,无意中听见了一件事,”他低语。“三个多月前,周员外突然昏倒,清醒后却成了痴人,大夫说是邪气入脑,无能为力,之后,接掌周家大权的竟非周员外的儿子,而是月枫堂弟……”
他侧眸瞥向她,正好对上她的眼。
“妳说,这事是否有蹊跷?”
她点头。
“要告诉爹吗?”
她摇头。
“我也这么想,可是……”他眉宇深锁。“这事明摆着就是月枫堂弟和千仞堂的阴谋,图的是周家的庞大家产,我能不管吗?”
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他。
他轻叹,“的确,我想管也管不了,只是,眼睁睁看着月枫堂弟为了贪婪而走上歧途,我却束手无策……”无奈苦笑。“我真是无用!”她摇头。
“我应该阻止他的!”
她再摇头。
“我不该?”
她点头。
“为什么?”
她垂眸,突然将绣花针刺入指尖,一滴火艳的鲜血立刻渗出、淌落。
“妳做什么?”他惊呼,立刻单膝跪下,怜惜地捧住她的手,不假思索地舔去那滴血,下一刻,他恍然大悟。
“妳是说,月枫堂弟会杀我?”
她摇头。
“……千仞堂?”
她点头。
“怕我坏他们的事?”
她再点头。
“这么说来……”他沉吟。“倘若我硬要阻止月枫堂弟,恐怕会连累爹娘、小妹和……”他还没说完,她又开始点头了。于是,慕容羽段再度沉默了,其实这些他都早就明白了,即使如此,他真能放手不管吗?
可是,倘若插手管了,很可能会连累无辜的家人,他能不顾吗?
所以,他犹豫了,虽然心中早已有答案;所以他才会在将烦恼的心事说出来之后,又刻意询问她的意见。
他,需要得到她的谅解。
“这种违背良心之事,月枫堂弟不应该做……”
她点头。
“而且,千仞堂只是在利用月枫堂弟,最后,他也会被‘处理’ 掉的……”
她再点头。
“不仅如此,月枫堂弟还会连累他的母亲和妻儿……”
她又点头。
“我真能不管吗?不,不要点头!”她不动,看着他。而他,见她的指尖已不再渗出血来,方才让她收回手,然后起身,继续负手望着窗外,虽然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当年,慕容家曾是武林中名重一方的大豪,如今却沦为太湖渔夫、饭铺子老板,可是,慕容家从不曾后悔过,因为,爷爷做的是应该做的事,但求无愧于心,后果如何不重要,这……妳懂吧?”
她点头。
“那就好。晚了,我们睡吧!”
于是,他们上床睡了,而窗外,也开始飘起摇曳的雨丝,绵绵细细地宛如蒙上一层轻雾,淡淡的紫藤花香沁在朦胧的雾雨中,悄悄凝结成愁郁的心绪……
虽然不再出船捕鱼,但每日清晨,慕容问天与慕容羽段父子俩依然天刚亮就起床,早早便出门赶到早市去选购最好的卤味材料。
“都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