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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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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洛阳赶一批镖银前来泉州,拿到丰厚的酬庸之后已近黄昏时刻。舒大鸿戴上斗笠,站定在树旁,抚着他的爱马。

在“远扬镖局”的大门口,一群临时受聘的镖师们正在互相道别。由于这次押镖的银两过于巨大,才会临时聘请十位来自江湖、又兼具正直特质的人士来护镖以壮声势让颤觎的宵小不敢打任何邪念。总算,都告一个段落,分了大笔钱财过个一两年好日子不必愁,许多人已吆喝着要上妓院快活一番了。

本是道别的门口,霎时响起了呼朋引伴的叫声,恨不得立即冲向妓院去当火山孝子把个把月赚来的血污钱全数卖力地奉献在花街柳巷中“老刘,你说咱们上哪儿好?是“天艳楼”还是“绝丽阁”?听说泉州的大美人全在那儿了。”

“老方呀!得了,惦惦咱们的钱袋,还不够给下人、老鹌打赏哩!还不如上“红花院”住个十天半个月。女人呀,关了灯都没差了啦!”

轰然大笑夹杂无限暧昧,人人的情绪全上了最亢奋处纷纷上马,往红灯高挂的柳巷而去。

不一会,大票人全走光了。一直沉默站在树旁的舒大鸿也跨上马,一张平稳实的面孔上简单俐落地表现出四个字──“平凡普通”。

当然也别怪人家那些“大侠”们让他落单,在洛阳时,要不是某位“侠士”临时不参加了,出了个缺上让他这个没没无闻的人捡了个便宜,他根本讨不到这个高报酬的好差事做;人家图的也不过是他壮硕耐用的体格好支使。

社会是现实的,有名有号的人通吃天下,籍籍无名者靠边站都嫌碍眼,所以“出名”是闯江湖的人必做的事;无论好名坏名,出名就是熬出头了。

嘴角拉开一抹憨憨的笑,斗笠下隐去的却是一闪而过的精黠。一夹马背,放马而行,走的,竟也正是刚才那群人去的方向。

“唉,马儿,怎么你也走向温柔乡去了?你不是一向偏不去人多的地方吗?”

舒大鸿笑问,轻手轻脚地抚着伴他三年多的爱马。

而那匹看起来又老又丑又蹒跚的马则慢吞吞地叫了声,依然走向它要走的方向。

没错,一向游手好闲的舒大鸿不赚钱时,就是放任他的老马载着他乱走,走到哪儿算哪儿,他这个马主则一点意见也没有。

斜背在身后的包袱,除了一套换洗衣物外,最为沉重的,就是刚才分到的一百两银子了。在贞观年间的太平盛世,虽说每斗米不过才四、五文钱,但也因经济繁荣,一切玩乐的消费却也高得离谱,不是人人玩得起的。一两银子为四百文钱,可以买一百斗的米,却不够给妓院的茶钱祝仪;休说低等妓院一入门打赏茶钱就得五百文,光是喝个小酒,两千文起价,夜间加倍,再过个夜,只怕金山银山转头空了。

看起来很多的一百两,用来过日子,吃个三年也不愁,但用在玩乐,只怕明日只剩一件裤子出门来。

“马儿,你猜我背上这些银子可以傍身多久?”

“嘶……”老马又应了声,听起来像是在说不乐观。

舒大鸿笑容又现,煞有其事地与马聊天:“我想也是。我八岁陪老乞丐上街乞讨,就有一个落魄的老相士说我有金山银山也没用,来不及放温热,转手就不见了;幸好我孤家寡人,也不怕对不起谁,饿着了自个儿肚皮还好,忍一忍就过了。不过那老相士也糊涂,也许是我把半个子头分他吃的关系,他居然诋我说我会讨到一个大美人当媳妇,这可好笑了,在六年前,我要离开村子时,去问隔壁的阿满要不要跟我,就被她骂了一顿。你瞧,连全村子公认嫁不出去的女孩也不要嫁我,哪来的美人会睬我?那阿满也真是的,我也不过是看她已过二十,没人要丢面子,想说做件善事娶了她,怎知她自以为是一朵美丽的花,唉,不知她如今嫁了没有?真可怜。”

前方的喧哗打断舒大鸿的自言自语,不必他多言,他跨吓得老马立即精神抖擞地快步跑过去,完全不似刚才的蹒跚。

围了一大群人的地方,正是“红花院”的侧门,用来买娼女的地方。由于前来贩卖的人声势浩大,带来的女孩更是难见的艳丽无比,不仅吸引来了鸨母,也来了大票寻芳客忙着流口水。

天色已昏暗,被一路拖来的季潋滟玉容惨白泛青,几乎昏厥,只凭一股无法摧毁的毅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的衣衫因多次跌倒,不仅脏污狼狈,手肘与膝盖全擦伤破皮。挟持她的壮汉毫不怜惜地丢她跌在地上,与鸨母叫道……“陈嬷嬷,这货色你瞧瞧,我家公子说廉价出售,三百两成交,包你日后钱财如河水来。”

“三百两也不见得便宜哪!您家公子是……”老嬷嬷尖拔的声音开始了“喊价嫌贵”的意图。

“齐二公子卖的人你有啥不放心的?要不是这贱婢太野气不受教,我家公子也不会轻易放手,如果这贱人一如她表面上看来的高傲,八九不离十是个末开苞的,三百两还便宜你们这小妓院。”

鸨母眼睛一亮,又再度看向地上难掩国色的大美人,正要应允,不料在一边观看的人有人吆喝了。

“哟上这么俏生生的大美人,又是清白身子,我王大恩五千两也肯买!不如卖给我当十二姨太吧!”有人开始喊价,企图以低价购得这名令人失魂的大美人。

其他有志于美人的色男们也蠢蠢欲动要喊价了,急得鸨母直想轰人!这个大美人若教人给买走了,那她这“红花院”恐怕真的只有没落一途了!要生意兴隆就得有尊名副其实的花魁供着,她早需要这样的大美人了。

鼓噪声不绝,但押送前来的壮汉大叫道:“不行不行,一万两也不行,谁敢买走这贱人就是想与齐家作对!我们公子说得很清楚,就是要这女人当妓女,三百两的低价是为了羞辱这贱人胆敢冒犯我家公子。此刻我家公子正在此地的别馆,如果谁赶买下她为己用,先捻捻惹不惹得起齐家。”

一番话说得一票色男人退了三大步,只敢流口水。不敢说话。

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的老鸨是唯一得意的人:“两位大爷,老身也不喊价了,请齐二公子放心,老身会好好调教她的,让她再也不敢冒犯二公子。还有,各位大爷,这女人大家都想要,何不让她待在“红花院”,供大家享用呢?别争了吧!”

“那她什么时候可以接客了?”其中有人忙不迭地问。

“很快,很快!现在就先请各位大爷移到前门去光临本店,张三、李四!请大爷们到前厅,叫丫头们伺候。”

“是!”

那位保镳很快地领了一票人到前院去。

“两位大爷,怎么不见二公子来呢?”

两名壮仆狠瞪了地上的季潋滟一眼……

“本来要来的,但因身体不适先回别业休息了。”

这种解释换来季潋滟一声冷笑,含着无比的嘲讽。

“你笑什么,贱……”惨叫声取代了原本会有的巴掌声。

就见原本伸手要打人的一名壮汉趺在地上哀号,以左手扶着软绵绵的右手。

另一名壮汉与妓院的打手全跑了过去,有人喝着……

“谁?出来!”

一人一马,缓缓由黑暗中走出来,硕大的体型,灰色短衣打扮,三分像江湖人、七分像苦力,厚棉袄的内里甚至由几处破洞口露出头来,一看便知是中下等身家的江湖浪人,而那平凡的面孔镶着好欺负的憨厚,更让那批打手由心中轻视了起来。

“喂!小子,没事闪一边凉快,别坏了大爷的事,滚开!”

舒大鸿走近那些人,不自禁地低头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不经意一看,却差点使眼珠子掉下来!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像仙女似的。想也没想,就要伸手扶起她,当然有人伸手打来,企图阻止,但都被他随手一挥,打到树上纳凉去了“姑娘,你还好吧?”

“死不了!放开我!”又是一个登徒子,如果她还有力气一定也会狠得他绝子绝孙,可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吐出几个字而已了。软弱的身体无力地借他手劲扶持,她只有以仅剩的力气瞪人,一双美目直往他脸上射利刀,不过这木讷的男人恐怕迟钝得连理解也不能。

“放开她!要玩她,改日来“红花院”光顾就行了。”老鸨走过来叫着。

一百两银子晃在老鸨面前。

“给你。我买她。”

“一百两就妄想买走她?喂!你这小子得失心疯了?老娘我才用三百两买过来,你这混帐竟妄想……”。

“我还有一匹马、一把剑,共值七十两。”舒大鸿又将腰间的软剑解下,顺便指着不远处的老马。

几个打手不客气地围住他。

“你这个死二楞子,打得你满地找牙后,看你还敢不敢撒野。别跟他说了!上!。”

“再多我就没有了!”边说的同时,一手拦扶着佳人、一手开打。

外表平凡到极点的舒大鸿武功可不马虎,随随便便七、八个打手全躺在地上,吓得鸨母全身发软跌坐在地,恐惧地瞪着眼前的大汉。

“来,给你。”他将一百两与一把剑交到她手中……“好,这姑娘是我的人了。-说完双手抱起季潋滟转身要走。“等一等,你得搜出那恶仆身上的借条。”天哪上这男人以为带人走就没事了吗?

“哦。”他又转身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打手,不知该怎么开口请人家自动奉上。“呃………那个……”

“鸨母,还不快搜出借条给我!当心他将你的脏店砸为平地!”季潋滟怒叱含威地叫了声。

就见鸨母吓得半死,爬到齐家仆人身边搜出一些借条,双手含抖呈上来。只求快快送走这尊煞神。

季潋滟伸手接过,抬头瞪向抱着她的男人道:“还不快走?”

“哦,好。”他楞楞地应着,快步转身离去。临走时看向他的爱马,依依不舍地点了一下头。但他不能想更多了,扫视怀中佳人身上的伤口,他得快些处理才行。

好美丽的姑娘,就是看来有点泼辣,瞪得人心慌慌。

留云县北边近郊区,已不见人烟,穿过荒烟蔓草少人行走的草丛,过了一个黑沼泽,隐在一片未经修饰树林中,有一间破庙,呈四合院的建,四五间的屋子,没有一间不漏水。

舒大鸿在细雪纷飞中,找到一间还不算破得太离谱的屋子窝身,将美人儿置放在安全的角落,点上一堆火之后,找来一堆枯草铺成床,再将自己包袱中仅有的一件宽大棉袄盖上,便是他所能为她提供的舒适了。

季潋滟被放在其上,在他还没赶着去做别的事之前拉住他衣袖,冷声问着:“你有何企图?”

“呃?”舒大鸿一张实的脸在火光下映出一片愕然。企图?为什么要有企图?。

“我不会允许你欺凌我!”她坚决地低语,但疼痛与饥饿让她表现不出气势,让自己浮现难以置信的柔弱。

“你的伤口必须先上药。”他四下看着,找到一只缺口的盆子,到门外找水,不一会已端回一盆冻死人的冰水进来。

盘腿坐在她面前,抓起她一只手──“放开!你想做什么!你赶非礼我,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伸手欲打他,却在也没力气,只能尖声大叫,一双火眼威力十足地瞪人。

“你怎么这么泼辣?”他愕然问着。抓她的手没有放开。

她努力要抽回手,却抽不开,差点气岔过去。

“下流、不要脸、混帐!”她一串骂人话挺溜。

好吧,他骂不过她,只有不要理她。低头看她伤口,拿出白巾沾水轻拭-“你这登徒子,还不放手!痛死人了!”没被捉住的左手有气无力地往他脸上打,连拍蚊子的力量也没有。

虽然不会痛,可是她这样乱动也挺烦人的,索性,舒大鸿将她睡穴一点,不但她可以休息,自己耳根也可以清静。

叫嚣声戛然而止,怒火冲天的佳人由张牙舞爪到安静沉睡,显现出一副美丽的容颜如画,任何人见了都会心脏加速乱跳,忘了今夕是何夕。可惜舒大鸿没福气欣赏,他眼前唯一记得的,是快些将她身上的伤处理好,否则留下疤痕,对女孩子而言是挺伤害的事。

什么也没想,他是有伤便治,从脸颊的瘀青到脚踝的破皮,一一照应过了,不敢有一丝遗漏。直到擦完药,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天大地大的事。

他把人家闺女的身体看了大半,也摸遍了──一旦这个认知砸入迟钝的大脑中,他才霍地跳起来,退了两大步,差点踩入火堆中,炭黑的国字脸满是红潮如充血。如果这时代有”脑溢血”这名词,他大概离那症状不远了。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他奔出屋子,呈大字形地趴入雪地中,还不小心给雪中暗藏的石块打青了头。

怎么办?怎么办?

即使说他是来自偏远小村的莽夫,总仍是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当年他想娶隔壁的阿满可也不曾碰过人家一根头发,如今……这简直是毁了人家姑娘的名节了,虽然此时只有天知地知与他自己知,可是看了就是看了,摸了就是摸了……嗯,现在想起来,双手才知觉到自己摸到的是一副曼妙的温香软玉……

他呆呆地看自己双手,傻笑……

彷佛被烫到了似,在雄性天生的自得过后,正直毫不客气地凌驾上来诛伐他良心,害他连忙将双手直往身上搓,想要把那种软软的感觉搓去,也努力把一些类似色情的想法抹去,一点也不能留在脑海中。

捧了一把雪搓上温热发烫的脸,不久,雪在他热力下化为温水,直由手指缝流下。他看着水中掬着的水,也看到了自己那张平凡到连阿满也不肯下嫁的脸……

唉!配不上呀。

而他竟敢有一点点妄想。可别真的应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句话了,活了二十五年,他可从来不敢想。

一个人平凡到极点也就算了,怕的是连身家都没有-并且可预见的永远不会有。他哪里养得起家?里头那个辣美人虽然一身狼狈,但一眼就可看出是个好出身的姑娘。他妄想不得的。

虽知配不上,但那丽颜仍教他心头不禁地乱跳,美人嘛,哪一个男人能不心动?。

可是……他看了她身子了呀,是不是该负一些责任?

舒大鸿发现自己陷入了二十五年来最大的困境中,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差点让雪盖成一具雪人。

怎么办才好呢?

由沉睡中转醒,身体上的疼痛便不客气地流窜在知觉中,由头痛到脚。可是这种难得的舒服睡眠,却是睽违已久的,久到她已遗忘掉自己这辈子是否真的有沉睡过的无忧时日。

舒服地轻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堆温暖人心的火;再望过去,门外的雪仍纷飞,今年算是早冬吧,才十二月初就瑞雪不绝。忍不住抖瑟了下,不自觉地将身上的被子拉高到脖子上,低头一看,方知盖在身上的是件男用的大棉袄,不是被子,然后她才系想起对她施以援手的那名男子。

凭着火堆中几块新添的柴薪来判断,那名男子应是刚出去。

缓缓坐起,身子靠在温墙上,想起了那男子有一张实的相貌。从衣着上来看,生活必定是不好过的,掬尽了身家买下她,存着什么企图?

头好疼,在这样的境地,不由她不去正视身为女流,且是孤女身分的女子,在社会上生存的不便,随便一个男子存心轻薄或不轨,都可轻易使她陷入被欺凌中。

仔细思量,在这不公平的世界上,她得有个名分来让人尊重,也许找个男人嫁了,是复仇前最迫切的事,否则她一介伶仃女流,出门在外遇到地痞流氓什么的,硬是押她卖到烟花地,她是连喊冤的机会也没有了。而这种事却是有可能发生的。

脑海中不期然跳上一张实拙憨的男性面孔,下意识地再三摇头-不,不是他,不会是他!

若想早日报仇,她只有嫁入财势相当于齐家的豪门才可以,不然也得嫁个气势不凡的男人以助她复仇才行。这两点,却都是那男子身上没有的。

不必再细看,凭她阅人的眼光已精准地抓出那男子身上主要的特质。老实、笨拙,而且是个烂好人一个。

身为“好人”极有可取,但“烂好人”就不同了。完全没原则的付出,用自以为是的善心做些也许会酿成大患的事迹。这年头,所谓的善事不见得是真正帮助了人,须再三细思量才做得的。

但是这个“烂好人”仍是救了她的恩人。

她不悦地拧紧眉头,清艳绝俗的容貌划出严厉的线条。她季潋滟居然会欠这种人恩情”毕生最痛恨欠人恩情,因为那是永难还清的东西,怎料上这笔大帐,竟是挂在那楞子头身上。门口突然填满的硕大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冷静且淡漠地看他,以一种挑剔的眼光再度打量他,看久了会顺眼,毕竟他不能说长得不堪入目,可是那憨头憨脑的蠢样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两个时辰从市集来回的路程被他以一个时辰走完。才一踏入,舒大鸿便楞楞地定住了脚步,揣在怀中的油纸包差点掉落了地。久久,他才呐呐地开口:“呀……你……你醒了。”那一双大眼瞪得人心慌慌。

废话,不醒了还能瞪他吗?

“我……我那个……你饿了吧?”他手忙脚乱地捧着油纸包要给她,不料因紧张而失手,油纸包滑出手,以完美的抛物线落在她身边,并且也滚出几个已冷的包子。

舒大鸿连忙跑过来,二三大步已在她面前,抓起包子又拍又捏的,一眼也不敢看向眼前的大美人。

这么近身看他,才知道他的壮硕不容忽视,那种体格几乎有她的两倍大。恍然记起昨夜精神涣散时,唯一感受到的飘浮感;在他的臂弯里,自己犹如是一根羽毛般的轻易被搂抱。她视线由他手中的包子流转到他脸上,看到了一双浓眉──这大概是他面孔上唯一值得欣赏的地方,显见这男人的性格有着刚强的一面,与他此刻的慌乱并不协调。

“你有何目的?”她问着。

“目的?”他抬头,不解地重复她的话尾。

“总会有所图谋吧?少来那一套什么悲天悯人的说辞,我不信那一套。”

“我做什么图谋你?看起来你比我落魄多了。”他实话实说地指出事实。因为眼前买得起包子的人是他,而她身上恐怕连一文钱也没有。

她扯高一边唇角:“我没钱财,但女人的价值一向高。”她双眼一眯:“你想得到我的身体吗?。”

“呃?”多么偏邪的念头,他舒大鸿就是有副歪脑筋来转上八百遍,也不会想到眼前落难女子必须以献身回报他。以前蹲在庙口听人说书,所谓以身相许的事每一个大前提一定要恩人是俊男或美人才成,这个惯例他很清楚,才不会破坏规矩哩。于是他觉得有点生气地反问:“我没事要你的身体做什么?”

喝,这丑男居然敢嫌她!

“我的身体有什么不好!”她眼中点了两盆烈火,声音拔尖了八度。

“既不能吃,也做不了什么工作,我宁愿要一只猪……”

“你说我比猪还不如?你-”截断他话尾,她霍地起身就往他扑去。活了近十八年,谁敢这么说她?

“那个……猪肉挺好吃的!喂,别乱动,你的伤。”他仅仅伸手一拦,她便落入他怀中,收住她的爪子,全然不知道这女人存心用爪子教训他。“当心当心,肚子饿也不必那么大的火气,喏,这个包子有猪肉馅,想吃就吃吧!”

双眼怒张得圆滚滚,只差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她气极地吼道:“谁要吃你死猪肉包成的臭包子!”话落,檀口一张,狠狠咬了他手臂一口。

没有他的痛呼鬼叫,反而差点咬掉她一口编贝玉齿。老天,这楞子的手臂是铁铸的吗?“你为什么咬我?人肉不能吃的。”他看着手上的印子,不解地问着。他就是不明白这姑娘哪儿不对劲,全身都是火气,怪吓人的。

连喘了好几口,忍下尖叫的欲望,她挤出冷笑:“好,你提醒得好!说出你的名字。”“舒大鸿,你呢?”

“季潋滟!记住,我不会忘了你这一号“恩人”!”咬牙切齿地止住怒气。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奇笨无比的男人发火开骂,并且结果是对方一点也不明白此刻情况有多“火爆”,倒使她像是个无理的悍妇在叫嚣。她没气昏实在是之前已睡太久了,可是,为什么她对他的火气竟是愈升愈高,怎么也平缓不了呢?面对齐天授那种毁掉她一切的男人,她尚能理智应对,怎么对于他反而一点好脸色也不肯给?如果他无所求地救她,是她的恩人,怎么说她都该对他感谢才是,尤其遽逢家变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未遇过真正好心的人,此刻遇着了,却反而无礼地连感恩之心也没有,为什么?

气自己,比气那楞子多。尤其发现一番话对谈下来,这胡乱施恩的笨男人竟是一点回报也不懂得要的!那么,可见他常做这种事,并且也习惯被吃得死死的,才会一副终生落魄,要发达也难的相貌。他吃过的闷亏恐怕比他吃过的饭还多不知为什么这个笃定的认知更令她火冒三千丈。

向来不会看脸色的舒大鸿偏又不知死活地开口笑道:“别恩人不恩人的,反正我这个人有钱也留不住,倒不如用来帮人,你平安就好了,不必记住我啦。”能看到别人过得好,是令他快乐的事。

“你有什么本钱做善事?你生活优裕了吗?你有家有室有田产了吗?你以为善人随便都可当的?要量力而为懂不懂?要兼善天下之前也得会独善其身。晏子有没有告诉你,先把家安好,有余裕再善亲友,善亲友而后善邻里,之后县、州,乃至全国,由小善而大善,你懂不懂?而你,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你看,棉袄上全是补丁!”

“没有“全是”,只有三个……”他小声地纠正。

“住口!别打岔!”她吼回去:“我打赌你口袋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买包子用完了──”他连忙又插口。

她气极地伸手搓向他脑袋:“你看,我没说错吧?还有鞋底也磨破了──别开口,听我念完。”她警告地叫了声,见他乖乖地上嘴才吁了口气:“总而言之,你是天上地下,唯一的呆瓜。”

用力骂完了他,她的力气也告耗尽,上双眼,倦极地低喃:“你没有当散财童子的本钱,以后行善也得考量价值的大小,以及收益……”

轻轻陷入黑甜乡,根本忘了自己是依在一个大男人的臂弯中,沉沉入睡。

留下被骂得狗血淋头仍然一头雾水的舒大鸿,盯着美人的睡颜,傻不楞登地低叫:“好泼辣的娘们,难怪还没个夫家,流落在外被人欺负。”一定是没人要。

真可怜。

唉,怎么办才好,总不能就这么丢下她吧?可是这么凶悍,哪个男人敢娶呢?

他陷入了无比的苦恼中,思索着安顿这凶巴巴女子的办法……

实在太折腾他没什么想像力的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