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马吉率人前来,就是要在元家的婚宴上闹场。一直找不到李大胖要收房的柯慧儿,今儿个她总跑不掉了吧?马吉计画得很简单,就是上门闹一闹,闹完,把新娘掳走。宣扬自己的威势之馀,且能达成使命,一举两得,了不起。
率了八名熊腰虎背的家丁,马吉站在元家大门口对里头的人吆喝:
「把人交出来!不必多说其它,我是不会相信你们说什麽'人不在这里'的鬼话。今天要是不把人交出来,我定要闹得你们鸡犬不宁!」
站在庭院中的,自然是元家母女。相较於别人的来势汹汹,她们显得势单力孤。
元大娘虚应地笑著:
「哎唷,马大爷,什麽交人不交人的,我一点也听不懂哪。」
「少装蒜!你们别想偷偷摸摸的完成婚礼。有我马吉在,今天这里是别想娶媳妇!」不屑的瞄了四下贴著的「喜」字。
元初虹要笑不笑地:
「谁说今天有什麽婚礼来著?黄历上写著今天的日子又冲又克的诸事不宜,只宜出殡,谁会找这种晦气的日子办喜事啊?我们连家门都没敢出了。」
今天……又冲又克的不适合出门吗?马吉悄声问一边的家丁:「今天日子不好吗?」
家丁低声应道:
「可能哦,我刚才一出门就跌了一跤哩。」
「刚在街口我也险些被人泼到水……」马吉心中一惊,当下涌起了打退堂鼓的想法……但,不行,李大爷还等他送小妾上门呢。壮了下胆子,他叫道:
「不管好日还是坏日,总之我听说你们今天就是要把柯慧儿娶进门。你们想都别想!要知道那小妞已经是李大爷的人了,你们强抢民女,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啊!」
王法?这两个字打他口中说出怎麽没给噎死?元初虹撇了下唇角。
「王什麽法?你有何凭据证明我们强抢民女?你才是作贼的喊捉贼,羞也不羞!」
马吉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凭据。
「瞧,柯家小妞捺的手印,赖不掉了吧!告上了官府,你们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可耻,他们都知道原本柯慧儿为了还清家中债务,央马家代为找差事,职称是织娘。差事没找著,钱也没拿到,但马家人牙生意向来是叫人先签下卖身契,再把人剥削殆尽,用这一招不知坑了多少老实人去做白工。而今马吉居然敢用这张契书来威胁人……
元初虹最痛恨这种牙中败类,偏偏这些败类往往势力庞大,作威作福到没天理的地步。
她上前一步,冷笑道:
「随随便便一个手印,就说是柯慧儿捺下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不信叫她出来比对,我马吉好歹也是宛平县的一号人物,会做假唬人吗?」
「会!」她很肯定、很坚决的应著。
马吉当下气歪了胡子,这个平庸到没男人肯娶的女人竟敢当面扯他脸皮,让他下不了台,太……可恨了!
「叫她出来,叫她出来!再不出来,我让人进去搜了!」抓狂大吼,全身肥肉抖来抖去,都要抖出猪油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强闯民宅?」元初虹喝著。
元大娘呼道:
「哎唷!有话好说,就告诉你们了嘛,人不在这儿啦,把这儿掀翻了也没用,你就信我吧!」
「你当老子是蠢蛋会信你吗?」
元初虹抢著道:
「你当然会信。」
「为什麽?」傻傻地发问。
「因为你就是蠢蛋啊。」
砰砰砰砰!火气像元宵节的烟火一颗一颗爆发,星火四处乱窜,肥肉起落有致的猛抖,啵啵啵地像海潮、像波浪,非常壮观……
「来……来人……给我搜,把人搜出来,看你有什麽话说!老子不一状告到官府去,让你吃一辈子牢饭,老子就不姓马!」要不是她闪得快,他早一把掐死她!
形势比人强,元家母女也就任人去翻箱倒柜了。两人一搭一唱的道:
「我说女儿,咱们来想想,马大爷不姓马之後,该改什麽姓?」
「一般家里饲养的除了马之外,还有猪、牛、羊嘛,好多姓可以由著他挑哩。真方便,哪像我们要是哪天撂狠话要改姓,也找不出合适的。」
「幸好我们对'元'这个姓很满意。」元大娘拍拍胸口。
元初虹作状的叹息:
「是啊,要是我们不小心姓了马,可能成日要想著改姓了。」
「唷,那是为什麽?」
元初虹指向外头,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一群闲杂人等也跟著回头看。那边,有一辆马车。
「瞧,马大爷驾马车前来,当马大爷手持马鞭,驾著马车,一马在上,一马在下,真个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哪。」
「嗟!您别挨骂了。」一个巴掌虚打过去。
然後,就像在瓦舍表演「杂扮」(相声的一种)的人一般,装模作样地道:
「元大娘,」
「元初虹,」
一同躬身:「下台一鞠躬!」
「好!」有人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拍手叫好。
气得皮皮相抖到天边的马吉大吼:
「谁在叫好的?给老子滚出来!」
内外看热闹的一群人全缩著脖子噤声。虽期待更多的好戏可以看,但也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
这时翻遍元宅内外的八名家丁全回来覆命,答案非常一致:「老爷,没有找到人。」
马吉怒指向元大娘:
「还不把人交出来!」
元大娘唉声叹气:
「稍早不就说过了,人不在这儿嘛。你硬要搜,也搜遍啦,你欺凌我这寡妇还不够吗?」
「还给老子装蒜?!你儿子呢?叫他出来!」
元初虹无奈的语气:
「两天前他就载了一批人往开平县去了,马大爷不是无所不知吗?怎麽没打听到这消息?」
马吉大吼:
「一个今天要成亲的人怎麽会出门工作?别想骗我!」
「没人说我弟弟今天要成亲啊。」
「你敢说他没有要娶柯慧儿?街坊每个人都知道了,你别想狡辩!看看这一屋子的'喜'字,还想诓我!」
「马大爷,我们哪敢诓您呢?我家再虹真的去开平县了嘛,他也真的没有要在这种七煞日娶妻啊。」元大娘简直像要指天咒地外加斩鸡头来证明了。
「这些'喜'字」
「这是两天前贴上的嘛。」元初虹随手撕下一张。「婚礼呢,已经是两天前的事啦,你们想道贺是迟了些,但心意我们还是会收下的。」
马吉气晕了——
「好你个元初虹,来人!给我打死她们——」
※※※※※※※※※
宛平县衙的监牢内,平常空荡荡用来养老鼠的空间突地塞进了八、九人,是挤了些。尤其这群人又那麽的「有份量」。
牢里牢外,两样光景。
「马大爷,里边待得还舒适吧?」脸颊肿得半天高的元初虹笑笑地问。
「哼!等明天我出去後,看老子怎麽整治你!」一夜不得好眠,马吉浑身邋遢脏臭不堪。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喽。倒是有件事,我好心的现在告诉你。」
「什麽事?」马吉咬牙问。
元初虹道:
「今儿个一早,我前去拜访李大庞老爷子,想向他老人家解释柯慧儿这件事。您猜猜怎麽著?原来人家大爷出了二百两要买小妾,竟给人中饱私囊去喽!听说你还要求事成之後拿四十两佣金哩。啧啧!马大爷您无故闯民宅又欺凌我这妇孺,县太爷判你坐牢三天,罚金十两,马上就出来了嘛,恭喜恭喜!不过我好心劝你,趁现在多想想出去後怎麽对李大爷交代吧。老爹子怪您呢,原来只拿二十两去买妾,莫怪柯慧儿不从,而且还跑掉了。我们元家无啥财势,娶人家过门可也花了五十两聘金。听说李老爷调来了不少打手,不知想做什麽哩,您保重喽!」
快意的欣赏完马吉死灰的脸色,她探监完毕,走人。
出了县衙,见到她的马车旁站了个高挺男子,她笑著走过去——
「年-,不是说今天要回西平县吗?怎麽还没启程?」
「一个时辰之後,驿车才走。」看著她被掴肿的脸,胸日仍有怒意,双手紧握成拳,声音闷闷的。
昨日那一团混乱,终结於年-的及时到来。
元家母女没料到马吉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人,并且还打她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情况彻底失控了。幸而年-带来县衙捕快,一举将这些正要大肆逞凶的人全捉了起来。
当然不是因为年-有何权势能说得动县令派人过来,而是恰巧年-此趟回乡,顺道代主人送来一批县太爷购买的货品,冲著赵老爷与县令的这一点交情,以及趁他对那批名贵珍珠欢心不已时,开口央求相助,自然成事,才能及时抵达,没让元大娘母女吃太多苦头。
「一同上来,我们去喝茶。」元初虹跃上马车,邀他同行。
他俐落的跳上去,坐在她身边。
「去衙门办事?」他好奇地问。
「不,去探望马吉。」她笑。
他皱眉——
「为何要去招惹他?这种小人,避开好些。」
「我不想这样。我不希望看到这种人作威作福,永远得意洋洋、无人能制。」
他隐怒地道:
「看看你的脸,虽然你口才便给,但人家有拳头,怎麽说吃亏的都是你,你能如何?」
她伸手盖住浮肿的左颊,没好气的瞄著坐在她左手边的他:
「你就不会坐到我右手边吗?换边坐啦!」虽然她不美,但也不希望给人看了觉得丑。
他完全不了解女儿家爱美的心事,看了看日头,他们现在往北走,日头落在西方,坐在左手边正好可替她遮挡炎热的阳光,所以一动也不动。
「坐这边就好了。」
「你就爱看我脸上的肿包吗?有什麽好看的?」
「知道不好看就别逞强,下回记得要先保护自己。」转回正题,口气又差了:「仗著一些恶势力,日後马吉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你怎麽只安排再虹夫妻离开,母女俩却留著任人欺凌?」
元初虹悄悄伸手抚著脸颊,不想让他对她这张变形的脸看得太仔细。道:
「我不做落荒而逃的事。」
「你该明白自己屈居於弱势——」
「所以我一定要变强!」她截口道。
他望著她,不明白其意。
她笑了笑,轻道。
「自小,我就决定当牙婆,刚开始只因为这工作可以让我们一家子享受到丰盛的食物;我嘴馋,不希望再过回三餐不济的日子。而後,跟著我娘奔走,看到了各形各色的人,恶主、恶仆、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牙子……等等。你算幸运,没遇到马吉那样的人,也没给卖入会虐待佣仆的人家。但有好多好多人却没你的幸运,被人牙子剥了一层皮之後,又被主人苛待;有些女子更可怜,明明说要进城当丫鬟的,不料却给卖入勾栏院,我好生气好生气……」她深吸了口气,握著缰绳的手指都泛白了。「现在,我还是想当牙婆,即使再虹长大了,我娘也反对我一个姑娘家成日抛头露面,闺誉都荡然无存。不必再为温饱担心,我要当牙婆,是因为看不惯马吉那样的人。」
「你如何斗得过恶势力?」他一针见血地问。
她想了下,笑:
「所以,我得坐大,成为一个有势力的牙婆。」
「你受得了与那些土豪劣绅勾结?」他不信。
「不,我要从官夫人下手。我要当官牙!」
「嘎?!」他诧然。
她看向远方。
「如果有官府的力量撑腰,马吉这类育小就不敢使下流手段暗算我,到时我就能大展身手了。我要成为山西省第一牙婆,童叟无欺,让每个人适得其所,让穷人不必被剥削,定要教那些害群之马再也无法坑人!」
灿亮的双眼燃著熊熊的壮志,那是一种无坚不摧的坚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独断。
茶栈到了,她停下马车,对他道:
「想吃些什麽?我请。」
他没动,还是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的。
看啥啊?都给看别扭了!别是觉得她刚才那番话是胡吹大气,听得他直想笑吧?她柳眉一竖,就要兴师问罪——
「我说你——」
「你只说了伟大志向,那婚姻呢?你摆在哪里?」他严肃地问著。
她一楞,乾笑:
「我没想过。反正……反正……也没人敢娶。我自己知道不是相夫教子的贤良性子,当然也就没男人看上眼。」觉得口吻带著自怜,她连忙以不屑的腔调道:
「何况,我要丈夫做什麽?一旦有了丈夫,我哪能完成自己的理想?当牙婆可是一辈子的事,我不要这种烦人事拖累我!」
「但是——」他有些著急,欲说更多,但却教人打断了谈话。
几个妇人发现了元家的马车,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
「哎,初虹,正想问你呢,你们什麽时候跑长平县?我要回娘家探亲,到时载我一程哪!」
「元小姑娘唷,最近有人家中缺仆妇吗?我什麽都能做的。」
「初虹哪……」
年-站在一旁,吞下了所有未竟的话。
原本……他想趁回去之前,打探一下她的意愿的……
如果,她想嫁人,想问她……若目前没对象……也许……可以考虑一下他……
但她却说,不想嫁人。
她想花一辈子去成为首屈一指的牙婆。在她的一辈子里,没有「丈夫」这词儿的立足之地……
心口凉凉的,什麽也说不出了。
她不要任何男人。
※※※※※※※
花了几天时间,终於将家里打理乾净了。暂且搁下所有私牙的生意,元大娘往官牙方面钻营。差别只在於以往是替大户人家找佣人,现下是替官府找衙役佣仆,同样是跟夫人们建立良好关系,不困难的。
元大娘也学聪明了,决定搬家。等她打点好官方的关系之後,一定要在县太爷家的隔壁买宅子,不管多贵也要买。如此一来,看谁还敢来她家闹事!
「那个马吉,最近可真是焦头烂额了。被李大胖放话要揍他之外,又不慎错打到邻县恶霸的儿子,人家说要卸下他一只手臂呢。也好,我们落了个清静。」元大娘缝补著衣服,一边与女儿聊天。
元初虹蹲在园园里摘菜叶,顺道浇水。
「那家伙根本是个呆子。我一直在怀疑他怎能横行那麽久而不出岔子。捞油水捞得那般过份,莫怪那些大户人家要生气了。」
想想不免要叹气了,元大娘道:
「初虹,不是娘要逼。你想当牙婆,我反对也是没用,可你这样孤家寡人没个主儿,出门在外总要吃亏的。你也该合计合计啦!已婚的身分对你有益无害,谁还敢看咱们母女好欺负,随便出手打人的?」忍不住槌了槌尚在隐隐作痛的肩背,那天她也挨了几巴子,可痛得咧。
元初虹闷声道:
「嫁人就没事了吗?如果丈夫反对我出门呢?如果公婆要求我成日操持家务呢?娘,我不想把人生交在一个陌生人手上,由著他颐指气使。但为人妻似乎就是这样,一切都要听男人的。」
元大娘咕哝著:
「你又哪是任人使唤的性子了?」
「所以与其当不称职的小妇人,不如就当个嫁不出去的一流牙婆,这不是很好吗?」
冷不防地,元大娘问出一句:
「那年-呢?你不挺锺意那小子的?」
「什麽啊!我和他只是同乡友谊,没其它意思的!」她瞪大眼,不知娘亲干嘛扯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心口涌上一阵阵不自在,讨厌谈到这个。
「这些年,我瞧你们一直有往来,这次他还特地上门拜访哩,不是对你有意思又会是什麽?」
心里懊恼,口气不觉坏了起来:
「不是那样的,我们只是朋友,您别扯些有的没的,人家对我压根没意思,别再说这种让人尴尬的话了,教我们以後怎麽自在聊天交朋友?你女儿又不是天仙绝色,随随便便就能让男人心仪。」
「唷!口气那麽坏做什麽?」元大娘叉腰瞪过去。「我是瞧他上门得勤,八成有那麽点意思。你不给人家机会,只会说不要不想的,再好的姻缘线也给你踩断了。」
元初虹捧著一手的菜,气嘟嘟的走到小盆那端挑洗菜叶,水声哗啦啦的,泼溅了自己一身。
不理女儿的闷气,元大娘接著道:
「唉,真想不到六年前那小耗子似的男孩,会长成如今这般魁伟模样,而且还挺有成就的呢。有人当了一辈子奴才,也得不到主人的赏识提拔,可见他是个努力又上进的孩子,能在京城大户人家当上管事,多麽了不起,真是光宗耀祖哪。此番回来,媒婆怕不踩平了他们家门槛喔。」西平县是个苦哈哈的农业县,除了县城还算热闹繁华外,其它八村、六屯、五庄,都被这些年的天灾给折腾得苦哈哈。而年-算是所有出外工作的青年中,大有成就的人,家里的破宅子翻修了好几遍,还添了三间房,全赖他寄回来的银子。
别说他长相端正了,光他现在赚了大钱、未婚,才十八岁,就已是所有少女眼中心中的第一佳婿人选了。附近几个穷县,有哪户人家是月收入三、四两以上的?年-目前一年就可赚到五、六十两的天价,可不要羡煞人又吓死人吗?
「他来吃喜酒那天,我私下问他,这次回家,老爷给了多少盘缠?我的天哪,一出手就是二十两,这还不包括赵老爷吩咐要给年家二老的礼呢!可见他被倚重到什麽程度,将来前途无限呀!」她家这种普通程度,一年所花用的有时还不到二十两,一般穷人更别说了,一个月一两银子还有得剩咧。
「娘,别说了,他发达是他的事,与我们无关。」
「怎麽无关?家中有待嫁闺女的母亲,都会注意他的。我瞧他日後还会更好,不趁现在身分相当缔结姻缘,等他更发达,眼光就不会放在我们这种小家小户身上了。到时多得是千金小姐由他娶哩,我们可高攀不上。」
不想再谈,她冷淡作结:
「男人一旦发达了,哪个不薄幸?到时对糟糠妻怎麽看怎麽的不顺眼,恨不得一休了事,好立即去娶个如花美香回来,成日看著好不舒心快意。娘啊,我们是什麽姿色?没那个清闲富贵命的。」
讪讪地,元大娘意兴阑珊的咕哝:
「我生的女儿又多丑了?」
但……也不美就是了。
元初虹摸了摸已消肿的脸颊,生平第一次为了自己长相平凡而感到些许惆怅——
当男人有条件去做选择时,眼光投向的,自然是娇妍丽色,而非平凡的小草。
她一向务实,所以从不自欺,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他,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
※※※※※※※※
三保太监郑和领皇命将要第二次出使外洋!
这至大的消息飞快的传遍全国上下。
第二次下西洋的日期是永乐五年的十二月,仍是从苏州的刘家港出发,不仅率兵二万馀人随行保护、宣扬国威,并且欢迎商人同行出海做生意——
这对年-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机会!
由於出海不易,所以任何由海外买回的货品都被哄抬成天价,人人抢著要。要不是倭寇、海贼横行,有其安全上的顾虑,每一个商贾恨不得常常出海到各国做生意以赚取暴利。
有官方的军力保护,此趟出海可说是万无一失,不必愁海贼们的掠夺了,所以全国响应的商人非常多。当然,人一多,货也就多了,於是连带的必须雇请大量工人帮忙运货、搬货事宜。
而出海过两次,略懂外国语言的年炕姑磺鬃匀フ也钍虑埃便已教赵大爷快马召了回去。他现在已是自由之身,尚未与赵家签合同,赵大爷生怕他先让人聘雇过去,於是高薪请他一同出海之外,更给了他一笔钱办货,同意他在帮赵氏商号管理货物的同时,亦可自个儿做些小生意,得以在这趟长途旅行中赚取更多利润。
十二月就要出海了,现在已是八月,时间非常急迫,让年-什麽私己事也没能做,可以说才回家住了两天,床还没睡熟,饭也没吃几顿,甚至来不及应付第一个踏上门说亲的媒人(以及其他更多的媒人),就要打包上路了。
赵大爷非常的急,所以派来的千里快马送来了信,也是要载他回去的,等不及让他搭驿站马车,一站又一站的牛步行程,要采办的东西可多著呢!
跨上了快马,迅捷的蹄声敲击在石板路上,故乡的景物飞快自他眼帘下掠过,他心中有一些难受……
就这麽走了,一出海就要两年,他连说珍重的时间都没有。
但,能说些什麽呢?一去要两年呢。
原本……他想再去拜访她的,想再确认她的意思,明白的问她:嫁给他可好?愿不愿意当他的妻子?他不会阻碍她的牙婆志向,愿意支持她的……
两年呀……他没有资格要求她等他,没有权利耽误她,谁知道他能不能平安回来呢?要是她同意嫁她,岂不是要害她守寡?如果他有个万一的话……
「嘶——」
倏地勒住缰绳,一人一马停伫在宛平县城外,遥望著城门……
该去吗?去道别。但见到又如河?要是他忍不住脱口说出要她等他的话呢?不,不行。
「叱!」脚下一踢,千里马像飞箭般的奔驰,转眼已数十里。
眯著眼,抵挡强烈的风势,却抵挡不住胸口一阵阵的闷疼,什麽都没来得及说,就要错过了吗?
错过了,错过了……
才知道心中的影子来自牵挂的原由,却得割舍。
错过了啊!
那疼,必须时间来冲刷。
冲刷得淡了後,就叫——
遗忘。